苦难的妈妈临终前,曾给我留下一份珍贵的“遗产”。这份
珍贵的“遗产”伴随着我三十多年,渗透了酸甜苦辣,影响并决
定了我的一生。至今,这份“遗产”我仍然珍藏着。
每当我想起妈妈的“遗产”,那心酸的一幕,就跃到我的眼前。
我的神经紧紧收缩,身心阵阵隐痛,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那还是一九六〇年初的事了。经过五八年大跃进浮夸风的荡
涤,接着又连续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的清洗,坐落在安徽和县一个
偏僻村庄的我家,无法抵御饥荒的侵蚀,从九五年十一月到六〇
年二月,连续几个月家无一粟,全靠吃野草、喝咸开水过日子。
五六年父亲去世后,家中只剩下妈妈和十四的我,以及十岁的大
妹和九岁的小妹,饥锇随着死亡,威胁我们这个孤薄的家庭。春
节之前,小妹第一个饿死了,剩下我和大妹妹,都瘦得皮包骨头,
气息奄奄。每到晚上,妈妈叫我们兄妹俩坐在椅子上睡觉,不得
躺下,否则一躺下来,就无力再爬起,别人也无力来拉。妈妈瘦
得更是脱了形,活像木乃伊一般,自从小妹饿死以后,妈又悲又
饿又焦心,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过,连喝开水的力气都没有,只
能靠我们用汤匙直楞楞地往她嘴里灌。妈妈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
了,一天晚上,她用微弱的声音对我们兄妹俩说:“伢子呀!妈
妈对不起你死去的爹,没有将江家这条根拉扯大,也对不起你和大妹,连你们都养不活,妈妈快死了,什么家当也有留给你们,
只留下……”妈妈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泪水满面,我们兄妹泣
不成声,似懂非懂。我们根本没有想过从妈妈身上得到什么家当,
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妈妈最好能告诉我们哪儿有一把米,使我们
能快活地吃一顿饭或者粥。可是家中除了三间破草屋以外,家贫
如洗,但是我们仍然希望妈妈能告诉我们有一个藏米的地方,原
来我们不知道,今天要告诉我们。于是我们兄妹连连等待妈妈,
说出我们不知道有秘密。
“妈妈死后,你们就是孤儿了,不管以后有没有好人搭救你们,
但一定要记住:在这个世上,靠人不如靠自己……”话还没有说完,
妈妈就一头倒在床上。
这就是妈妈临死之前留给我们唯一的“遗产”,这份“遗产”,
究竟是妈妈自己的,还是别人传给妈妈的,反正是妈妈传给我们的。
“靠人不如靠自己”,就像烙印一样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我的心灵,
我的血液之中。三十多年来,浮夸风给安徽带来的灾难情景,妈
妈临死前后的具体情节,我已模模糊糊,可是妈妈留给我的这份“遗
产”却时时刻刻荡漾在我的耳际,辗转在我的脑海中。
妈妈死后,大妹妹不久也饿死了,我被叔叔领养到江宁县湖
熟镇。叔叔有五个小孩,负担很重,六一年我小学毕业考上初中,
叔叔无力承担,坚决不让我再上学。当我想到妈妈的“遗产”:“靠
人不如靠自己”,我努力自学不间断。初中课我补习,高中书我
也常翻,从六二年到供销社学徒,直到今天当企业领导人,三十
年养成自学文化的好习惯。八七年拿到北京函授大学文凭,九二
年参加美国西北理工大学进修班,九〇年评上经济师,九三年向
高级经济师登攀,并写了多篇管理论文。“靠人不如靠自己”,
成了我自学的强大动力,终于使文化水平有了飞跃性进展。
一九六二年,党和政府看我是一个孤儿,便将我安排到一个
供销社当学徒,当时我十六岁,又瘦又矮又小,尽管领导多方关
照可我干任何事情都不如人家。然而,每当我想到妈妈的“遗产”
时,我的浑身就有卖不完的力,使不完的劲。当通讯员时,主要
任务是扫扫地,打打水,喊喊人,跑跑腿。说到打水,我两只手
能抓八只开水瓶;当营业员时,主要卖副食品,我去拖货,骑自
行车上不了坐垫,但我凭骑大杠,书包架能驮两只很高的食品箱。
六四年我被调到县化肥厂工作,干过工人,搞过宣传,做过秘书,
当过政工科长、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我干一行爱一行,凭着“靠
人不靠自己”的信念,主观能动性,样样工作都很出色。
一九八四年,县里将我调到当时比较困难的金箔厂担任领导
工作。企业建厂二十八年固定资产只有 38 万元,年工业产值只有
200 万元,内外债务 197 万元,面临重重困难,我凭着一股子“靠
边人不如靠自己”的坚强信念,天大困难自己了敢担着,十年不
到的时间,我带领全厂几百名干部职工,大胆改革,勇于创新使
企业年年大变样。九二年金箔厂产值就过了亿元大关,成了当地
知名度很高的企业。我也因此被评为南京市优秀企业家,十佳新
闻人物。
如今,我不愁吃不愁穿,不怕无钱花。我曾想:妈妈留下这份“遗
产”,虽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它比金钱还贵重万倍,这份“遗
产”一定要作为我家的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母亲和我”——献给国际母亲节“宝庆杯”征文大赛获特
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