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福广揽人才的消息不胫而走,为金陵市多少年来一贯制的人才机制带来了冲击。砸碎了一块块人才机制僵化的坚冰。
一天,何大福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某监狱的来信。他一打开,内容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何书记:我是一个牢改释放分子,刑满以后,外面所有单位都不肯接受我,只好留在监狱教书,爱人与小孩也在监狱。深山野洼的生活使我们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欣闻贵公司大胆招揽人才,我们决心投奔金箔梁山,不知对于我们这样做过牢的人,何书记敢不敢接收?恳望给予回复。落款是一个叫申怀忠的人。
牢改释放人员也要投奔“金箔梁山”?何大福心里愣了一下。这下子金箔厂搞出名了,好人坏人都要进来了,他心里这样想。
到底怎么回事?他没有直接给予答复,大胆心细的何大福将人事科长童华找来,布置她迅速将写信人的情况搞情楚,尽快禀报,以便决策。
何大福对有“历史污点”的人,从来不歧视。也正因此,当年他在化工厂招揽人才打过许多漂亮仗。
1975年,化工厂上了第二条化肥生产线,需要招聘200多名新员工。那时何大福是化工厂政工科长,招聘新员工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当时与化工厂同时招工的还有金陵市其它五个单位,有铁路的、总医院的、商贸局的,上面明文规定只从下放知青中抽调。五个单位一同体检,一同政审,一同填表,一同录用。在最后录用的那天晚上,市里各家政工干部都把“政审”关放在第一位,凡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一律拒收。只有何大福当场表态:“凡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你们不要,全部给我们单位。”见何大福这么爽快,几个单位人事干部开心得不得了。否则,劳动部门会搞硬行搭配,这下子解决了他们一大难题,他们能不高兴吗?过后,化工厂招收的200多名知青中,有150人家中有各种各样的“历史污点”。等录取通知一发,聪明透顶的何大福才向外人透露,他为什么要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和有海外关系的知青呢?原来他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凡是家中出身好的、“根正苗红”的知青,文化大革命已经坑害了这些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闹而优则仕”,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劳动,下放几年中也没有规规矩矩地珍惜时间,成了“不学无术”的人员。而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有海外关系的“黑五类”子女,“政治前途”希望渺茫,只有老老实实读书,勤勤恳恳劳动,下放几年,学习劳动双丰收,几乎都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结果证明何大福的主意是高明的,化工厂招聘的那200多名新员工,文化高、素质好,业务工作能力强,不仅保证了新生产线一次投产成功,而且这批知青很快成为化工厂的骨干力量,他们当中后来有许多人成为各界和各条战线上的领导人。
那时的化工厂,打篮球的、打乒乓球的、唱歌的、跳舞的、钳工、焊工、电工、车工、刨工、写文章的、跑采购的、烧菜的、开车的……第一名都在化工厂。这些人才的聚集,都是何大福忙出来的……
今天,何大福有心要将金箔厂变为当年的金东化工厂。
可是,这个申怀忠是不是一个人才呢?他想,也许是:凭他的经验,一般主动写信到哪个单位自我推荐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没有这个谱,他不敢打这个赌!所以他相信这申怀忠可能是个人才。他又想,也许不是:他长期躲在深山老林,想离开那里,听说金箔厂要人,就前来试试看的,行不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有“牢饭”吃。
童华很快将申怀忠情况搞清楚了。
这申怀忠五十年代毕业于金陵老中央大学机械系,1957年被打成右派。打右派本来不应该坐牢,关键他文革中又发牢骚又翻案,而且又公开散布对党对毛主席的不满情绪,自作自受,被判了八年徒刑。爱人马春霞原来是上海一个大美女,通过亲戚朋友介绍嫁给了这个帅哥,而且也是大学毕业生。谁知好日子刚过,就“政治上”受到冲击再冲击,活活守“寡”这么多年。那时女人、男人一结婚,想离婚也不敢做。申怀忠刑满以后,因政治问题属于“双料货”:右派加“现行反革命”,哪个单位都不敢收、不愿收。正好坐牢的监狱有一个大型的机械加工厂,要对工程技术人员培训,很需要他留下来,许诺的条件是爱人一起来,还给两间平房宿舍。申怀忠无路可走,这里又给工资、又给条件,表示愿意服从安排。这一干,申怀忠在监狱的工厂就干了八年,而且还在监狱工厂生了一个男孩,已经六岁,取名申越(狱)。
“现在他自由了吧?没有什么绳索绊了吧?”何大福问童华。
“自由了,属于劳教系统职工,没有什么限制的东西。”童华答到。
“那太好了,立马要他过来,我们急要这方面人才。”何大福布置童华,迅速将此人调过来。
何大福急着要申怀忠过来,是因为厂里有急事。原来,他们几个将机械打箔机试制成功以后,虽然能投入使用,但质量还是不尽人意:打箔的锤头老是左右摆动,打出来的箔有螺纹状,电动机的转速与机械传动曲轴不怎么同步,机械部件损伤大,零部件常换又增加费用。虽然效率提高不少,但质量不如人工打得好。自家的“土灶子”工程师忙来忙去也没搞好。如果有一个“正宗”的机械工程师来厂里忙着,这不太好了吗?!
何大福读的书不多,但他看过《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的故事。他学着孟尝君善待冯谖的样儿,硬是将申怀忠吸收到了“金箔梁山”上,献出了后半生,后来果然成了“金箔梁山”的特等功臣。
可是,当何大福真的决定同意接收申怀忠上金箔梁山的时候,申怀忠却反而犹豫了,他说到金箔厂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一家去住哪儿?在监狱好歹还有个窝呆呆。他拿不定主意,何大福对他说:“这你放心,我们先帮你家在外租房子,租金全部由厂里交,以后厂里盖房子,第一户就先给你!”住的问题解决了,申怀忠还是犹豫,他说老婆是上海人,没干过重活,到厂里打金箔吃不消,怎么办呢?何大福对他说:“这好办,厂里正好办一个职工图书室,你爱人就到厂里图书室管图书吧!”申怀忠非常满意这些安排。可是,他还是没有最后表态,因为他儿子马上要上小学了,全家过去,小孩上学怎么解决?他新到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再说,听说西山镇中心小学外地新来的小孩入学要收入校费1000多元,这钱哪儿有?何大福对他说:“我在西山几十年,人头熟,那校长是我的老朋友,我负责保你小孩入学,一千多块我们厂出!”当时金箔厂经济开始好转,1000多块能付得起,但财务制度却没有这个先例,而且绝对不允许。可何大福管不了这些,他要人才,先答应了再说。申怀忠再找不出理由拒绝了,终于上了“金箔梁山”。这几件事如在今天都是算不上事的事儿,可是在当时的金东县,可成了“破天荒”的新闻!
“金箔厂的何大福,胆子大的不得了!连劳改犯都敢收,而且还为他出了那么多钱。”社会上到处传扬他的“创举”,有褒有贬。
李雄关一伙更是又嫉又恨恼羞成怒,电话向县里有关领导那儿打“雾”掉了:“请问县里到底管不管?何大福在厂里胆大妄为,太不象话了!”?
何大福管不了那么多。申怀忠一来,就叫他立即帮助解决打箔机左右摆动和马达与传动部分不同步的问题。申怀忠也不推辞,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攻关”战斗中。大概是申怀忠对金箔行业不太熟悉,或者他脱离实际工作时间太长,申怀忠夜以继日忙了近三个月,竟然没有解决这个“难题”!
李雄关一伙立即幸灾乐祸、冷嘲热讽:“什么烂鱼烂虾都跑到金箔厂来混,以为好混的呀!这下子出洋相了吧!”
“什么狗屁本科大学生?哪个年代的?现在什么朝代了,早淘汰了!”
闲言杂语,申怀忠受不了了。他找到何大福:“我还是回监狱吧,实在对不起你何书记,我内心感到很惭愧,看来我是干不好了!”
可何大福不仅没有埋怨,反而为申怀忠打气:“泄气什么?继续干!搞科学创造哪有不失败的!搞试验哪有不走弯路的?毛主席领着我们走了二十八年弯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才走几天弯路?怕什么?不要气馁,我支持你!干成功了,让他们抽自己嘴巴去!”
后面的故事不说大家也知道了。在何大福的坚决支持下,申怀忠终于争了气,新型的金箔打箔机成了金箔厂的“专利”,有着悠久历史的传统工艺人工锤打金箔,由于插上了现代科技的翅膀,终于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申怀忠也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各车间技术改造,小改小革,“光荣任务”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1987年9月,在金箔厂首届知识分子和工程技术人员大会上,何大福总结申怀忠的成功案例,讲了如下一段话: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技术人员与工人群众相结合,个人专业与集体智慧相结合是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唯一光明之路。
知识分子必须要懂得:(一)有知识要学会运用,工厂需要的不是文凭,而是有用的人才。(二)要到群众中吸取营养。(三)不搞文人相轻,要依靠集体综合功能。(四)要淡化官念,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五)知识要不断更新。(六)要艰苦奋斗。
申怀忠就是你们学习的榜样!愿我们的企业涌现出更多的申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