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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新官上任(6、降龙伏虎记)

2016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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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金箔闻名天下,其发源地主要在连接钟山的黄龙山附近,名叫龙泉镇的地方。自从传说中的葛仙翁在这里传授金箔工艺后,这一带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将打金箔、搓金线视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可是,1983年夏季的一场大水,将金陵金箔厂整个淹没,为防止再度受害,当地政府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金陵金箔厂整体搬迁到现在这个新址。原来在企业的近200名职工几乎都跟着迁移过来,只留下一个车间人在老厂留守。

新厂址离原来的老厂址有60多里路。虽然路途并不算遥远,但当时的交通却十分不便。员工们星期天要回老家去,从西山镇乘车到市里公交站,再从公交站乘长途汽车才能到龙泉,前后折腾得三个多小时,来回一趟要大半天。员工们为此怨声载道,许多人表示宁愿不上班了,也要回家、靠家、就家,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

何大福见到龙泉搬迁过来的职工人心不稳,心中也焦急不安。心想:这批职工是金箔生产的主力军,职工人心不稳,怎么能搞好生产?于是,他与几名厂领导商定,每个星期六从当地客运公司租一辆大客车直接从厂里将老厂职工送到龙泉家门口,时间只要一个多小时,每个车间轮流放假休息。这个决定得到了老厂职工的热烈拥护。

1984年2月1日,是老厂职工第一趟租车回家的日子。下午2时整,客运公司一辆可装60人的大客车就停到了厂里,本来定好时间是下班以后,5点钟准时出发。可是,决定回家的工人群众由于是第一次租车直接送回家,个个兴奋异常,早晨起早上班,中午加班加点,下午2点多钟,都完成了定额任务,全部挤在车上,热切地催司机开车回家。

“何书记,车上人都到齐了,发车吧?”刘恒厂长从外面进到办公室,对着何大福问道。这时候的何大福正在与金陵市计经委一名处长谈得正来劲。何大福借为天安门急需加工金箔之事,想跟市里借五万元钱,解决燃眉之急。见刘厂长问话,连忙反问:“不是说好五点发车吗?”

“人都到齐了,大家说早点走,早回家好!”刘恒求情说。

“那不行。定下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否则有些人相信厂里的话,到五点才来上车,结果车走了,那怎么办呢?!”何大福在化工厂那个高温高压、易燃易爆单位呆惯了,知道制度的严肃性。

“你说得也是!”刘恒厂长退出办公室, 向工人群众作解释去了。

何大福这边继续与市里处长商谈着借钱之事。那边,汽车里闹翻了天,许多人等得不耐烦了,又下了车,站在马路上发牢骚。这时候,只见坐在头排坐位上的一个老头突然下车了,他就是闻名金箔界的老厂长梅长生。他气呼呼、急喘喘的迈向书记办公室,还没进去,先用右脚皮鞋对准车间大门玻璃猛蹬一脚,只听得“哐”的一声,玻璃粉碎;再用左脚皮鞋对准另一块玻璃猛蹬一脚,又是“哐”的一声,玻璃“哗”地散落在地。蹬完以后,梅长生冲进办公室。刘恒和其他人想拉都没来得及。

“何书记!你什么意思?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硬是不让我们龙泉人走,这不是欺负我们龙泉人吗?!”梅长生愤怒地质问何大福。他是龙泉人,一贯自认为是龙泉老厂人的代表。

“老厂长,你气什么呢?不是讲好五点发车的吗?你也参加讨论研究定的,为什么发火呢?”何大福微笑着望着梅长生,并不显得生气。虽然他听到厂房大门玻璃哐的巨响,知道可能有事,心中很是不悦,但他很快显得平静自然。

“不要废话,放还是不放?”梅长生把眼一翻态度蛮横。这时候,刘恒与几个人都进来调解了。其中包括李雄关、王志宏。

“既然老厂长说发车就发车吧!”何大福一看表,也快四点了,连忙将口气缓了下来。长期的工作经验,他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书记一句话,空气顿时缓和下来。梅长生调过头,踩着碎玻璃,咕叽咕叽上了汽车,喊了一声:“开车”。市计经委那名处长见何大福沉着冷静处理眼前的这件“突发事件”,连竖大拇指:“这五万元钱,我答应了!”

坐在车上,梅长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他的心里直犯嘀咕。刚才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场小小的交锋,表面上他赢了七分,可他一回味,忽然又感觉自己并没有赢到什么。自己的两脚仿佛砸到了一堆土上。这个新书记表面上看蛮谦虚、憨厚的,可在这谦虚、憨厚的背后,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新生代的力量。创办这个厂已经28年了,书记像韭菜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个书记来都是什么主义,什么方针地讲一大堆,结果都是来镀个金,厂没搞上去,拍拍屁股走了人。厂是他亲手创建的,可如今他老了,为了给儿子顶职,他又提前退休了,县里考虑他有一身制作金箔过硬的本领,让他关系退人不退,所以他心仍系在金箔厂,时刻为厂里操着心。可是他看来比去,总觉得没有遇到一个放下心来的接班人,他多么希望上级能派个能人、强人把这个厂搞上去啊!……

梅长生闭上眼,往事一幕一幕从这位金箔老艺人的脑海里划过。

梅长生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金陵金箔的发源地金东县龙泉镇,他是金箔艺人梅氏家族的第九代传人,也是金陵金箔厂的创始人之一。老梅12岁就跟着爷爷学打箔,天没亮被喊醒,起来练打箔,蹲马步、划膀子,“劈里叭啦”每天都必须练到浑身直冒汗。冬去春来,直练到甩锤能擦着头皮飞过,双臂可以在运动中随心所欲地调整角度,指哪锤哪,不偏半分。直到那时爷爷才允许他跟着父亲打箔。他挥锤打箔半个世纪,练出了一副钢筋铁骨的好身板,一手令人叫绝的好手艺,一包裹夹2048层的金箔,他只要拿起来摸摸、看看、翻翻、闻闻,就能知道里面金箔质量的优劣。站在一百米外,他从工人打箔的锤声中,就能听出这包金箔过不过关。1955年,眼看国家脱离了战争,逐渐走上了兴旺之路,眼看着千年金箔就要重新发光,是他和十几个师傅牵头带领着龙泉一带64名老艺人自发背着铺盖卷,组建了金箔锦线生产合作社。不久在政府的安排下,撤社转厂,企业蒸蒸日上。然而事与愿违,十年浩劫将他的心愿全部砸碎。文革期间,金箔成了“四旧”,一片“砸烂孔家店”、“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直叫得家业无存,金箔无光。

捱啊捱,好容易捱到1979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眼看冬去春来,又露生机,可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1983年7月15日,一场几十年未遇的洪水一夜间吞没了厂区,也吞没了他所有的希望,千年金箔终于命悬一线,渐入绝境。忘不了啊,文革时期为了躲避红卫兵的“打砸抢”他和艺人们一人怀里揣着两包“家生”四处要饭流浪;忘不了啊,当大洪水滚滚而来的时候,是他带领着一帮工人一次又一次跳进水中潜进仓库,抢出了一作作乌金纸……“国家衰则金箔衰,国家兴则金箔兴”,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早已参透了其中的道理,可现在明明正是国家百废待兴的大好时机啊,我们的金陵金箔还要熬到哪一天才能熬出个头呢?现在看来,这个中年小伙子何大福像个干事的,我应当支持他干……想着,想着,梅长生突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老子刚才干嘛发这么大火呢?!

梅长生一辈子没当过“一把手”,一直当生产技术副厂长,原因就是他脾气暴躁,经常失控。正因为他脾气暴躁,所有前任一把手几乎都没有与他搞好关系。但每当决定去留的时候,县里都是考虑梅长生技术过人,不能动,其他人不重要可再调。结果越是这样下去,梅长生骄横的脾气就越严重。但是,他也吃了脾气亏,从来没有哪届县领导敢叫他当“一把手”。久而久之,梅长生也自认了。而这一次,梅长生冲着新书记耍威风的事是当着大家面干的,按理说,厂里职工都了解老厂长的脾气,原谅原谅也就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可是,李雄关一伙对立派却不依不饶,他们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四处煽动,贬低何大福的威信。

“大家看到了吧!何书记抓整顿,整我们本事吓死人,见到老厂长,软了吧!”

“茄子拣烂的戳,何大福还不是一样?!”

“汤祥打坏了一包生伙他搞停职赔钱,老厂长踢坏了公家两块玻璃,不能一毛不拔吧?”

“咱们继续往下看,看何大福这个场怎么收?!”

干部职工中传出来的这些话,何大福听在耳里,辗转在脑里。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也与梅长生搞不好关系,败下阵来的还是自己。但是,梅长生公开踢坏玻璃这样的事件如果不处理,他在金箔厂日后的工作还怎么干?!于是,星期一下午,他通知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老厂长也被通知到了会。

会上,何大福毫不掩饰地开了腔:“今天我们这个会,除了布置一些具体事情外,主要的是想讲讲老厂长踢坏玻璃如何处理的事。”一听说是关于处理老厂长的事,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在金箔厂这么多年,哪个敢讲处理老厂长?!

“同志们,我想问问大家,老厂长是什么人呢?”参会的见何书记问这个问题,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庭科长,你看老厂长是什么人呢?”何大福点名道姓问。

“老厂长就是老厂长啊。老厂长是我们厂的老前辈啊!”曹庭答道。

“曹科长答得对。老厂长是我们的老前辈,老前辈是什么人呢?老前辈就是我们的长辈,是我们的父辈。因此,老厂长就是我的父亲。”何大福说上了劲。大家静静的听着何书记继续讲。

“同志们,既然老厂长是我们父亲,那么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家的父亲犯了什么过错,你们作为儿子的,好站出来批评老子吗?赵安主任,你会这样做吗?”何大福望着设计室主任赵安。赵安连忙摇摇头:“不敢!不敢!”

“是呀,有人说是我茄子拣烂的戳。你们说,我的父亲犯了错,我怎么戳呢?因此说,我的父亲犯了什么错,只有让我的父亲自己看着办吧,作为儿子的我,能说什么呢?可是,在坐的除了老厂长,还有谁是我的老子呢?既然没有其他人是我的老子,那你们中有人犯了错,我不戳你戳哪个呢?”

何大福说话有情有理,进退自如。这一番软中带硬、以退为进,声情并茂的讲话直把大家说得口服心服,也说得梅长生面赤心跳,无地自容。第二天,两块踢碎的玻璃被梅长生自费配上了。也就从这一天起,梅长生成了何大福忠诚的助手,一直干到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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