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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江宝全著作/大江随笔/第五辑 漫谈修心修志

我的父亲江开明

2024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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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籍并不是在孙家庄,而在离孙家庄八九里地的另一个乡镇 另一个村江福海村。听祖上人说,我的老家祠堂原来在和县白桥镇江 福海村。这江福海村也是当地一个很大的村庄,也有 500 多户人家, 比孙家庄还大些。江福海村的来历据说是很早的时候,有一户江姓人 家,有兄弟三人,一个叫江福龙,一个叫江福虎,一个叫江福海。光 阴似箭,日月如梭。后来,兄弟之间,一代繁衍一代,家族庞大无比, 因战事,因荒灾,因职业,家族之间逐渐分出支流,分布到江西、河 南、湖北、福建一带,唯独老小江福海留在皖北和州定居不移,天长 日久,这江福海村时兴时衰但一直存在。在今天江福海村的族谱上, 我这一代及祖上历年历代上辈都赫然在案。 九十年代中期,安徽时兴重新“续谱”活动,我们查阅了一下家 谱,知道我的父亲叫江开明,爷爷叫江诚才,太爷叫江彦金,再上上 就不赘述了。 这江福海村也系鱼米之乡,村上成员几乎一特色姓江,大部分均 系种田打渔为生。我的爷爷江诚才生育两子,老大江开明,即我的父 亲,老二江开富,即我的叔叔,他们都是继承渔业。本来,父亲、叔 叔在江福海村安居乐业,可以不离开,谁知在那个时代兵荒马乱,天 灾人祸,江开明、江开富到处漂泊打渔,最后一个定居在江南湖熟, 一个定居在皖北孙家庄。

父亲有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六岁,因为难得得子,所以他将我当 成心肝宝贝,除了打渔卖鱼,剩下时间就是将我带在身边,宠爱有加, 寸步不离。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因为打渔需要用竹篾子做卡子,所以 会用镰刀削竹箭、削弯弓,会做各种玩具给我玩。父亲长得厚厚敦敦, 个头最高 170 公分多一点,满头白发,待人宽厚老实,与乡邻关系融 洽,周围人都说他好,无人说他差。因为家穷,从来没拍过照片。父 亲给我的点滴印象,全凭儿时的记忆。 一九五二年前后,家乡那几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个个 从心底里拥护共产党,热爱毛主席。 尽管我们家坐落和县六十里外偏僻的小村庄,但老百姓日子过好 了,也经常搞些文化娱乐活动,什么踩高跷、划龙舟、扭秧歌、玩龙 灯、舞狮子,这些农村常见的文化活动,我就是那时候看到的最多, 以后就很少见了。一九五二年那年我已经六岁,记得有一次我爸带我 看《梁山伯与祝英台》大戏了,印象至今记得。 那天晚上,在五显集街上搭了戏台子,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很早 就肩杠凳子、椅子,携老搀小,往戏场涌,把戏场围得水泄不通,只 见到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只有戏台四边挂了几个特大的汽油 灯,白炽灯如同下雨打雷时的光亮。因为我在家中是独子,听说集镇 上演大戏,也闹着要去。按理说,父亲一辈子以打渔为生,晚上下卡 子是看不了戏的,但是由于我要去,他也只好提前下好卡子,带我去 看戏,虽然我们去的不算迟,可是到了戏场,还是因为人太多,根本 挤不到前头去,父亲只好让我骑在他的颈脖上,尽量挤一层是一层, 最后总算不远不近能看清演戏了。 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那年我才六岁,哪里 会看什么门道,只不过看看热闹罢了。只见戏台上几个人你唱来他唱 去,你钻进去,他钻出来,锣鼓声、二胡声、笛子声加上看戏人的哄闹声,那场戏实际演的什么内容,我根本不晓得。但是,最后一幕梁 山伯同祝英台变成一对蝴蝶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编戏的、演戏 的、做布景道具真有本事,先是梁山伯往祝英台的坟墓上一撞,只听 得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咔嚓一声,祝英台的坟墓突然从中间炸裂开来, 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从坟墓中徐徐站起来,然后欲飞欲仙的样子,双 双展开蝴蝶翅膀,在舞台上飞腾起来……这出戏如果这时候就结束了 那就好了,可能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写一篇这种一般人都经历过的看戏 文章的。问题就出在戏演完了,幕谢过了,当我催父亲走的时候,戏 台上幕又拉开了,刚才已经“死”掉的梁山伯、祝英台与其它演员又 出现在舞台上,向看戏的鼓掌致意。 “唉!爸!爸!你看!梁山伯祝英台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啦?” 我见此景,急问父亲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唱戏,死是假的!”父亲告诉我。他知道我太小不懂事, 但还是很乐意回答我的问题。 “那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死,还活着吗?他们 在哪里?”我又问了一句。我小时候就这么个习惯,什么事都喜欢问。 “不!他们早死了。”爸爸告诉我。 “我看到村里死人都活不过来,他们怎么会活过来呢?!”我不 知怎么的,对这个问题特别有兴趣,硬是盯着问。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唱戏是唱戏,唱戏是假的!”爸爸对我 从来都是不厌其烦,最喜欢回答我问他的问题。 “噢!唱戏是假的,那么,不是唱戏,有没有假的呢?”我又问 了一句。 “世上什么事都有假的。你现在小,还不懂事,以后长大了就懂 了!”我爸爸对我这么点大的年纪问这么执拗的问题,开始感到奇怪 了。说句老实话,他当时也没有水平说清这个问题,于是连忙问“吃不吃瓜子”把话岔开了。 可是,“世上什么事都有假的!”这句话对当时只有六岁的我来 说,就像照相机、录音机一样印在我的脑子里,对我在人生成长过程中 起到了许多无形和有形的作用。凡是与我接触多的人都认为我对任何事 都喜欢前看看、后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左想想、右想想、正想想、 反想想,有“独立思考”的“特殊头脑”。我想,肯定与爸爸的那句朴 实无华的话有关。肯定与当时看的这场大戏有关。经过几十年的“阅 历与经历”,我越来越领会爸爸当时讲的“你长大了慢慢就懂了”这 句话的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真正知道这世界上真的和假的连在 一起的,没有假的,也就没有真的;真假是难分的;有时假的被看 成、被说成、被当成是真的;有时真的又被看成、被说成、被当成是 假的;有的人有本事能把假的搞成真的,也有人把真的搞成假的。 大跃进炼钢铁时,全国造假运动如火如荼,虽然我不懂当时是怎 么回事,但当时我就想:既然到处都有钢铁,为什么还要把我家铁锅 拿去炼?把我爸下渔的鱼叉拿去炼?自然灾害期间,有人吹亩产万斤 粮,我曾经自己问自己:“那我家怎么三个月没有一粒米呢?”“文 化大革命”开始时,什么人都当造反派,许多人都冲到省委机关,我 就不去,心想,哪有那么多的好事,省委机关你都能想怎么样就怎么 样了?当时流行跳忠字舞、唱忠字歌,早请示晚汇报,不唱歌不准吃 饭,我经常趁人不注意时不唱歌不跳舞照吃饭。 改革开放过程中,我又碰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真真假假的故事。有 的地方只有几个小作坊企业,可是报起工业总产值来,竟有几个亿; 有些干部对许多问题都没有深入调查研究,可是编起汇报材料,说的 头头是道,一套又一套;有的人从没进过大学门,只要交几个钱,大 学竟然发给他们正规的“研究生”文凭;坐在火车站,突然冒出几个 人来,手捧一包“红塔山”香烟,说只要两块钱一包;再连起来一看:假烟、假酒、假药,说喝了毒老鼠的药都死不掉,一股造假、制假、 售假之风蔓延在各个领域。想想这些现象,对照父亲“世上什么都有 假的”这句话,真是感触万分:生活在世上的所有人们,必须时刻要 警惕,千万不能轻易上当啊!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逐步感悟到的, 当时,我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受到父亲宠爱还没有十年,厄运就降临到我的头上。 一九五五年夏天,我父亲突然患了“吐血病”,那时乡下医疗条件 差,加上无钱医治,究竟得的什么病吐血,家里人谁也搞不清楚,如果根 据现在的情况判断,可能是胃出血,或者是肺结核、癌症等。总之,父亲 开始是间断吐血,临死前是吐血不止,病状凄惨得很。一年不到就死了。 父亲快死的有一天,我放午学回家,闻到一股血腥味,比平时 难闻多了,仿佛有股臭鸭蛋的味道。我连忙告诉妈妈家里怎么有臭 鸭蛋味。 “什么?臭鸭蛋?我好久没吃了,真想吃。”病睡在堂前墙角边 的父亲听到我与母亲的说话,有气无力地插起话来。 据大人说,临死的人,经常想吃这想吃那。活着的人可怜病人, 总是千方百计满足病人的要求。可是,父亲提出想吃臭鸭蛋,妈妈一 时措手不及,为难死了。如果爸爸光是说吃鸭蛋,在我们乡下是不难 解决的,可是臭鸭蛋,一时到哪儿找呢?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巧事经常会落到巧事人身上。这天下午放 学,我与几位同班男同学到村后大水田旁边一条大沟里洗澡。这里是 我们这一带村庄吃水和小孩戏耍游泳的唯一天然泳池。稍微远一点的 地方有些养鹅养鸭的农户用芦苇隔一块地方圈养家禽。夏天天气热, 我们在大沟里栽猛子,踩水,仰卧,泼水,玩得开心极了。那年我 十一岁,尽管我父亲已经死到临头了,可我玩的时候,仍然忘乎所以。 就在我们玩得快要结束的时候,随着我在水中的翻动,一只蛋状的东西在我脚下一滑,我突然一阵惊喜,连忙三找四找,终于栽猛子 在水中捞上一只鸭蛋,而且蛋壳破损,一闻正是臭鸭蛋!我连忙爬上 岸,裤头、衣服来不及穿,直往家中奔去,还未进家门便气喘吁吁向 屋里边高喊着:“爸爸,有臭鸭蛋了!” 爸爸接过我递过去的臭鸭蛋,眼睛突然一亮,露出了十分满足的 笑容,蛋在手上晃来晃去的,妈妈也难得眉开眼笑,好像爸爸无病似 的。一阵喜悦之后,爸爸连忙问我哪儿来的这臭鸭蛋。我将洗澡时捞 到的情况表述了一遍。 谁知,爸爸在听我讲完了臭鸭蛋的来历之后,轻轻将臭鸭蛋又放 到我手上,然后半举起他那无力的手,挥挥,再挥挥,说:“好伢子! 听爸话,在哪儿拾到的蛋快送到哪儿去!爸再想吃臭鸭蛋,也不能白 吃人家的蛋啊!” 我愣了半天,坚决不肯送,一边淌眼泪,一边还嘴说:“几个同学都 可以证明,我不是在鸭围子里拾的,我是在大沟边拾的,有什么关系?” “不是在鸭围里拾的也要送回去。只要是人家的东西,没有花钱 买,一丝一毫都不要沾。这是我们江家规矩!”爸爸说着说着,气力 不足,一头歪到床里边,手也拖了下来。我吓死了,赶忙拿着臭鸭蛋, 一个人跑到大水田旁边的大沟埂上,将蛋重新扔进水里。回家的时候, 天都快黑了。我仍然光着屁股,一丝不挂。 没隔几天,我父亲就离开了人世。这已是一九五六年夏。他带着 没吃到臭鸭蛋的遗憾,丢下了我们母子几个。我带着扔臭鸭蛋的故事 慢慢地成长着。 五十年过去了,这臭鸭蛋的故事一直影响着我,也影响着我所领 导的企业。如今,当社会上流传出“当干部要有文凭、水平加酒瓶” 的时候,我提醒人们:“还要加上人品!”(2017.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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