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中的母校致敬！ 作为一名厂长经理，整天整月整年都有一个付债和收债的问题。 湖中——江宁县湖熟中学，我的第二故乡所在地一所久负盛名的 中学，与我们企业与我个人从没有什么业务交往，可在我的账户上， 明明白白记住欠湖中一笔数目可观的债。去年八月，湖中来人找到我， 说要建一座校园喷泉资金不足，我设法付了 2 万元；今年夏天湖中来 人又找到我，说要搞校庆 40 周年，我又付了 3 万元。尽管如此，一时 还是很难还清我欠湖中的沉重债务。 我欠湖中一笔债务，是三十六年前欠下的。  1960 年 5 月，我在原籍安徽和县五显乡孙家庄村因遭饿荒成了孤 儿，被打渔飘荡定居在江宁县湖熟镇的叔叔江开富领养过来。经过几 个月的正常调养，饿得皮包骨头的我渐渐恢复了元气，叔叔很快又送 我在湖小继续读完小学六年级。毕竟有一点天赋的我很快顺利读完小 学课程，并以良好的成绩考入湖中。这就到了公元一九六一年底了。 那几日，我整天连蹦带跳，兴高采烈，虽然不知旧时考中状元的开心 滋味，反正我为自己能考上中学兴奋异常。因为在我们家，爷爷父亲 都是文盲，妈妈也是文盲，父亲在世时，朝思暮想梦寐以求只希望家 中唯一的男伢子的我能成为一名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 高”，父母虽然念不准这句话，可这朦胧的含意他们懂。“世上三行苦——打铁、下鱼、磨豆腐”，我们世代以打渔为生，父母希望从我 开始走出苦行当。今天，我不负家慈之望，终于考上了初中，实现了 父母的夙愿，虽然他们不在世了，可我这幼小的心灵深处，能不感到 无比的喜悦吗！ 谁知，正当我满怀喜悦，准备跨入湖中大门的时候，掌管我是否 上学命运大权的叔叔突然下定了主意：停止我上初中。这对我一说就 是小学写作文时经常描写的“晴天霹雳”“当头一棒”“节外生枝”。 叔叔的决定下了以后，尽管他反复向我解释：家中共有五个小孩，连 我六个，只靠他下鱼为主，又要吃饭，又要负担上学，实在承担不起， 只好决定我不再上学了，等等，可我仍然整天闷闷不乐。想到十五岁 不到的我，从此要离开校门，离开学堂，离开书本，从此又要继承祖 业——打渔为生了！我伤心极了。爸爸呀，妈妈呀！如果你们在世， 能不给上学吗？我经常在梦中这样哭喊着。 不知是心中的呐喊感动了“上帝”，还是我的命运就该那么有幸。 一天，我正在家中“穿卡子”（打渔工具中一种行语），突然来了三 位大人，自称是湖中的教师，找我叔叔。其中一位，开门见山对我叔 叔说：“我们受校长委托，是来劝你们给江宝全同学上学事的，因为 他考试的成绩不错，我校又录取了，发了榜，不上可惜，今天特意来 做做你们家长的工作。” 叔叔向他们讲了家中五个小孩，连我六个，负担不起的实际情况。 “江宝全同学是个孤儿，我们全镇都晓得。校方考虑过了，他的 学杂费、书本费全免，上学不要钱。”来的老师表态说。 “那么他吃饭呢？你们能供他吃饭吗？”叔叔瞪着眼睛望着三位 教师。 “这个问题我们湖中领导也研究过了，给他享受甲等助学金，每 月六元钱，供他吃饭。”来的教师代表答得很肯定。因为是关系到我上学的事，所以当年湖中三名教师与我叔叔的对 话，我听得特别认真，记得也格外清楚。也许那三名教师谈过话后， 除了当时感到遗憾以外，时间一长早就忘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只不 过属于“职业道德”，属于“本职工作”。然而对我这个“当事者”来 说，几十年来却始终刻骨铭心，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也就是从那时 起，在我的心灵深处就欠下了湖中的这笔永远还不完的债：书本费不要 钱！每期书本费值多少钱？三顿饭不要钱！每月 6 元钱，上几年共多少 钱？湖中那几位老师呀，湖中那些不认得我这个孤儿的校长们呀，你 们不是我爸爸妈妈，也没有受我爸爸妈妈的嘱托；你们不是我的亲戚故 旧，也没有指望我这个孤儿日后会对你们有什么报答，凭什么要对我这 个孤儿倍加关怀？倍加温暖？当时我是搞不懂的，过后我越来越懂了： 你们当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们是共产党的学校，是因为你们是人 民最崇敬的教育工作者，是因为当时整个社会良好的风气，是因为……。 然而，最终当时因为叔叔在家中说话是“一句顶一万句”，湖中老师再 “苦口婆心”，我还是没能进湖中的大门，湖中决定为我支付的各种费 用，实际上我没有花一分钱。但是，几十年来我始终承认这笔账，承认 这笔无论用多少数字也记不清的账，不仅认，而且心甘情愿作为一笔永 远还不完的债，由我和我的子孙来默默偿还。 如今，当我胸前挂着湖中领导颁发给我的名誉学生“湖熟中学”校 徽时；当我瞅着红彤彤的“北京函授经济大学”发给的毕业文凭证书时； 当我捧着南京理工大学管理学院聘任我为兼职教授的《聘任书》时；当我 “名正言顺”地站在南京大学等许多著名大学讲台上为高等学府毕业生讲 课时；当我为自己出的专著《边干边吹集》首发签名售书时，我都会想到 湖中三名教师在我叔叔家中对话的那一幕，并从心里感慨一番：要不是因 为欠下湖中的一笔重债，也许就没有我江宝全的今天！ （2017.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