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窝囊换车的消息在社会上披露以后,许多人纷纷打听许窝囊何许人也?怎么我们没见过?他现在在哪里?老实说,许窝囊过去一直就在我们身边,由于那时他“穷”,没有“显山露水”,大家没在意罢了。现在出名了,关心他的人也多了。要问他现在在哪里?这不,一大早,他正坐在我家会客厅红木椅子上呢。
“张老弟 ──,啊呀,叫错了。张总 ──,今天又来找您了。”许窝囊见我从门外进屋,连忙站起来同我打招呼。原来是他,怪不得门口停了一辆崭新“金城”。
“什么事?”我连忙迎上去,递烟。
“我想请您晚上到我家吃顿饭。我们多年没在一起吃过酒了。早就听说您当了大老总了,名声很大。所以今天特意邀请你们几个领导,到我家聚一聚。”许窝囊说明了来意。
“吃饭?有什么事?哪几个?”一遇到有吃饭的事,我便习惯了这种三连串提问。这么多年当小干部,整天吃吃喝喝,肚皮吃得鼓鼓的,身上的“吃亏病”也多起来了。因此,一般请吃我都拒绝。遇到特殊情况,必问有什么事?哪几个?如果有特殊的事,加上投缘的几个朋友,或者有重要“领导”到场,我还是要参加的。
“没有特殊事。你放心,我不会再找你什么麻烦事。主要是请你们到我家热闹热闹。不瞒您说,这几年我也混得不错。在城区还买一套商品房,老婆小孩都搬进县城来住了。你们能赏光,我家的新屋也亮堂些。至于人嘛,有乡政府陈乡长,上元镇周镇长,还有我们单位几位厂领导,他们听说你去,都表态说愿意来,你我多少年,千万别给我塌场啊!”许窝囊心诚意切。
见他这样,我愉快地答应了。官再大,也不能忘掉老友啊!晚上还没下班,许窝囊怕我有变,提前到我们厂门口坐等。我只好准时赴约。原打算乘小车前往,后又决定干脆坐许窝囊摩托,一来他家门档不熟;二来多了一个驾驶员不方便;三来尝尝他的新摩托味道。
许窝囊家就住在金宝花园新村五幢101号, 离我们单位只有四里路。一跨进门,一名四十多岁的披发女郎笑盈盈站在门口将我迎进屋。我一见这个女郎突然愣住了:早晨我外出锻炼身体时,路过菜场,见到一个披发女郎与一名卖菜汉子叫喊得厉害。老实说,菜场上喊来喊去的事多得很,今天引起我注意的,还主要是这位披发女郎,你看她,披肩的头发,烫成波浪;一件红外套毛线衣,得体地披在上身,一条深蓝的喇叭裙,罩着那丰满的臀部显得相当丰腴,虽然不是少妇年龄,却满脸皙白皮肤,五官均匀,眼大口小唇厚,淡淡地化了一点妆,对我们这些中年男子来说,诱惑力还是不小的。
“3块1!少一毛不卖!”卖菜的汉子说。
“3块!多一毛不买!”买菜的女郎说。
“不买拉倒!”男的说。
“不卖算和!”女的说。
“你知道嘛?我们种一点菜不容易啊!起早带晚,浇水施肥,吃多少苦啊!你月月有钱拿的城里人,多一毛钱有什么关系啊!”男的口气变软了。
“你知道嘛!我们指望男的在单位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啊!我们天天要过日子啊,你今天多要一毛,他明天多要一毛,一共有多少一毛啊!”女的声音也和气了。
原来他们是为一捆大蒜在讨价还价。见那女郎为一毛钱与卖菜的争来争去,而且一脸气相,就象人家借她米还她糠似的,我感到有点乏味。这样有魅力的女人,怎么会为一毛钱这样地认真?
千真万确,那位披发女郎就是我眼前这位迎客的女主人。许窝囊与我认识了二十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爱人。于是我连忙悄悄问许窝囊:“她是谁?”“我老婆!”他不加思索地介绍说。“你鬼话!你老婆不是在农村吗?是不是又换了一个人了?”“没有。从结婚到现在都是她。”“那她怎么像城里人?”“唉!这你不懂吗!人靠衣裳马靠鞍嘛!乡下人一旦不下田,再穿两件衣裳,一化妆,不照样跟城里人一样吗!”
好个许窝囊。人窝囊老婆长得这么漂亮。真是窝囊有窝囊福,比我幸福多了。
“开饭吧?”许窝囊见他所要请的客人都到齐了,望着我和其他同志,一方面是征求意见似的,一方面是通知我们上桌。这一套,我们都习惯了。
满满一桌菜。六个冷盘:油炸花生米、葱拌海蜇头、香菜拌臭干、干切牛肉、鸭肫、咸水鸭;四个炒菜:芹菜炒肉丝、韭菜炒豆芽、马蹄炒腰花;鲜菇炒菜心;四个烧菜:毛粟烧鸡、萝卜烧肉、黄芽菜烧狮子头、红烧大鲫鱼;两个汤:鸭四件汤、甲鱼汤。全是我们当地菜,而且都是大碗碟,货真量足。我们几个人刚一坐上桌,就拉了战场,你敬我回,我吹他侃,将气氛一下推向了一个高潮。许窝囊按当地男人上桌女人做下手的规矩,坐在桌上一人一杯,敬一圈熄火,然后坐在一旁呆笑、听笑、看笑。他老婆在桌周围绕来绕去,热情服务,一边夹菜倒酒,一边还不断吆喝着。
“你们吃呀,你们尽吃啊!不要客气,没什么菜!”她始终乐呵呵的,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笑意,活象一朵绽开的牡丹花。我认真细望了她几眼,发现她真漂亮。
“啊呀,张总你怎么不吃!”许窝囊老婆见我愣着望她,她绕到我的面前,抓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只大肉圆就往我面前小碟盘放,我情不自禁手一抬,她手中筷子上的肉圆一滑掉下来,将我面前的一只小酒杯酒砸翻了。
“啊呀!好可惜你看酒都翻了,现在酒比油贵!”我脱口而出。
“没关系,酒,我有的是!”她说着,一把抄起旁边酒柜上一瓶未开启的“五粮液”,高高举起:“你们尽吃!你们尽喝!”接着,她放下酒,又迅速拿起一块抹布,擦干净我面前的翻酒和肉圆,动作是那样的干净利索。
看她那大方热情的劲儿,我反而将心收缩了一下。早晨她为1毛钱与卖菜人叫喊的场面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为什么她对我们这些有权势的客人是这样的大方,而对卖菜人却是那样的吝啬?想着想着,我兴抖抖的吃喝劲骤然冷了下来。心中老是有许多一毛一毛的硬币在翻腾,想从嘴里冒出来……
散场告别的时候,许窝囊夫妻始终没有注意到我心灵深处的细微变化,一直全身心地投入到接待我们几个人的宴请活动中,那诚意,那态度,那周到,并不比金陵饭店差。
“谢谢你们给面子!谢谢你们给面子!”许窝囊花了那么多钱请我们,临别时,却仍好象欠我们一笔债似的,谢个不停。
“面子真值钱!”我用双手在脸上从上到下狠劲地抹了一遍,发现我这个昔日的孤儿苦脸,今天也值钱了!不过,我心灵深处老是觉得:我的面子再值钱,也还不清欠许窝囊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