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心中装着职工,职工心中就有领导。
小年一过,何大福的时间就排不过来了。不少干部职工争着要请他吃家宴。何大福平常比较反对吃请,可对于过年期间干部职工这种真诚的邀请,只要能抽开身他一般都不会拒绝。“当领导一定要讲人情、人性和人味,家宴是对一个人最高的礼遇,再说也能实地考察一下员工的生活,怎么好推辞呢?”当然,他对家宴还是有要求的,千万别搞什么洋盘,弄几个土菜,搞点“活水煮活鱼”,搞两个热腾腾的大砂锅就行。
正月十八,礼品车间主任田家荣请客。下午一下班,何大福就坐上大奔兴抖抖地往他家来了。
田家荣家就住金箔新村,去年才从金箔家园的老房子搬过来。
金箔新村是厂里为改善干部员工住宿条件,八年前继金箔家园之后又建盖的一片公寓区。到目前为止,已完成了三期工程,共800多套房子。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那一排排蓝瓦红墙、尖顶飘窗、洋气十足的公寓楼上,竟像抹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虽然还没出九,但小区里却草木葱茏。香樟树团团青绿,腊梅花点点鹅黄,那沁人的芳香哟,怎么嗅也嗅不够。停车棚里,自行车少了,一辆辆摩托车、电动车排放得整整齐齐。西边一个蓝球场大小的停车场上,密密挨挨地停满了小汽车,就连路的两侧也到处是私家小车。黑的、白的、蓝的、红的,让人眼花缭乱,别克、大众、现代、丰田、福特……那么多牌子,让人数都数不过来。一看到福特汽车,何大福情不自禁地笑了。当年为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他曾经编过一个顺口溜,并在全厂大会上喊得震天响:“搏一搏,自行车变摩托;再搏一搏,摩托变福特!”如今,这一切竟全都实现了。“没有改革开放哪有今天哦!”想想自己当年,“坐上拖拉机,脸上笑嘻嘻”,“坐上小面包,看到熟人手直招”,何大福不禁感慨万分。
田家荣住8幢402,是第三期新盖的房子。一进门,何大福就说:“呵!你开宾馆啦!”何大福定眼一瞧,还真是的。150平方的大套房子,三室两厅的格局又宽敞又透亮,清一色的实木地板通红锃亮,走起路来“咯登咯登”地响。红木餐桌椅、真皮长沙发、液晶彩电、滚筒洗衣机、柜式空调,各种时髦家电一应俱全。在客厅中央那盏两层半的水晶大吊灯的照耀下,整个家里华彩四射、晶晶发亮,比起外面五星级饭店的豪华包间真是豪不逊色。
“你家这个装潢要花多少钱啊?”武亮一边啧啧称赞,一边问。
“房子是厂里集资分的,只花了6万块钱。买房子的钱省下来了,我们就把钱都砸到了装潢上,里里外外,连家具、家电一共花了近20万。”田家荣笑着答,“就我这个档次在我们这一排也只能算个中等,隔壁老耿家光家具就买了20多万呢!”见大家望着他,田家荣赶紧补充。
“乖乖!要是按现在外面的房价行情,你这套房子不值八、九十万啊!”魏建也凑了过来。
“八九十万肯定不止,我们旁边的兰馨花园都卖到6200元一个平方了,我们金箔新村环境又好、配套又好,再加上房子是自己家房地产盖的,质量又好,我不是吹牛,我这套房子只要一出手,没有100多万绝对拿不下来!”田家荣越讲越得意。
何大福在旁边看着听着,忽然他笑眯眯地冲田家荣道:“家荣啊!今天你再不会为房子拿刀来逼我了吧!”
田家荣一愣,旋即脸红得跟鸡冠一样,突然大笑起来,“啊呀!厂长,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个……那个……不可能,不可能啦!”
别看田家荣今天这个那个的,可当年他还真是拿刀“闯过祸”!
1985年,田家荣二十五岁,父母便催促她家这棵独苗与本厂一名切箔工结了婚。可是由于没有房子住,夫妻俩只好还是各住各的集体“宿舍”,到星期六休息到老家龙泉才“碰一次头”。新婚夫妻,哪能熬得住?只得经常跟同事打个招呼,先到外面避让会儿,让他们俩抓紧“打了个细”(金箔行话,意思是指:同房)再进来。但这毕竟不是事,总得有个窝才行啊!
事也凑巧,田家荣有个老乡资历比他高,有一间单人宿舍,正巧他家在金东有个亲戚的儿子考上大学,就搬到亲戚家去住了。田家荣赶紧买了两包大前门过去,“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走你的,钥匙留给我。”那人抹不下面子也就同意了。这下田家荣开心了,心想,可以成他小夫妻俩的“爱巢”了。老乡前脚刚搬,他后脚赶紧把自己的铺盖一古脑儿全搬了进去。他的小算盘打得贼精,“宿舍天生要住人,给谁住都一样,谁先抢到谁占强。厂长整天忙生产,不可能管到这么细。”
哪里晓得何大福听完别人汇报,认为这样做有点不象话:“像他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行?别说你田家荣没资格,就是有资格也要排队啊!不行,必须搬出来!”
田家荣傻眼了,原以为先下手为强,可没想到何大福还真管。这可怎么办呢?田家荣人不大,心眼挺多,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求情,请人跟何大福去求情!”当天晚上,他就跑去找刘恒。田家荣的父亲也是厂里元老之一,因此刘恒对这个小侄子还是蛮照顾的。一听田家荣讲明来意,想想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刘恒就答应了。第二天,刘恒上班提起了这事,就代田家荣讲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小家伙不懂事,也不晓得先请示,不过他父亲也是创厂元老,再说现在也确实困难,既然住了,就给他住吧之类的话。
但何大福坚决不肯放弃原则,“企业正在改革整顿时期,最要讲究纪律严明,像这种擅自抢房,如果蔓延成风,那还怎么得了?员工会怎么看我们,怎么听我们?事情是不大,但他触犯了原则就不是小事,别说他父亲是建厂元老,就是天王老子能开这个头啊!”
没想到田家荣竟会“狗急跳墙”,来硬的了。
那天,何大福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门开着,田家荣一个箭步冲进去,把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往何大福的办公桌上使劲一戳,只听“嘭”的一声,刀尖入木三分,刀柄嗡嗡直颤,“何厂长,你讲句话,那间宿舍到底是给我还是不给我?”
何大福措不及防,也吓了一跳,腾地站起了身。待看清面前这个套了件背心,浑身长满肌肉,满脸凶相的田家荣时,他一股血气顿时冲了上来,他竟然连眼睛眨都没眨,把桌子啪地一拍,厉声道:“田家荣,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空着的宿舍不能给我住?”
“给你住?国有国法,厂有厂规,你不经允许私占公房,你以为金箔厂是什么地方,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吗?”何大福把头一横,一把将刀拔出来,“咣啷”一声丢到地上,“来这一套,你当我何大福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把刀砍到我脖子上,我何大福还是两个字:‘不行!’”
望着怒目圆睁、正气凛然的何大福,田家荣被镇住了。他想把刀捡起来,可是腿却发软;他想再辩几句,可嘴皮子抽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他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一场持刀夺房风波最后以田家荣乖乖退房而告终。
吓退田家荣以后,何大福好长时间心境都静不下来,他没有过多责怪田家荣,自己却经常唉声叹气,“都怪厂里穷啊!小青年结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到1987年,金箔厂条件大大改观,何大福决定为单位建盖一幢双职工小家庭福利房,这可是建厂三十年来第一幢啊。所有老职工、双职工都猴巴巴,望眼欲穿地瞪着这幢房子,从动工到封顶、到建成,每天都有人到工地转悠,“参观考察”。可是,到房子快完工了,何大福也不提分房子的事,想住房子的人急了,背后都在议论。“老是说要研究研究,什么研究研究?还不是等人送烟酒?”有人这样瞎琢磨着。
刘恒也试探着问何大福:“唉,厂长,你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还搞不懂?这房到底何时分?”
何大福说:“不用急,等全部完工了,我们利用一个星期天不上班,半天头解决战斗。”
刘恒大笑:“你别逗乐了,人家一幢房子一年都分不下来,你半天解决战斗?你是什么神仙?”
何大福答到:“只要出以公心,不带私心杂念,什么事都好办。”
当时的田家荣结婚四年了,又是双职工,按说这第一幢家属楼应该能够排上。可厂里要房的人实在太多,再想想自己曾经拿刀指过何大福。“要是万一使个绊儿?”田家荣越想越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该送的咱们还得送。”田家荣的老婆为了确保房子万无一失,也献计献策。
“可是听说何厂长他从来不收礼啊!”田家荣不无担心。
“呆子,谁收礼还用广播喊啊?就这么四十套房子,几百号人都红着眼睛呢,万一人家送了,我们不送,到时候别讲房子,我们可能连石灰都分不到!”
“好,豁出去了,投石问路,咱们就砸一砸!”为了房子,田家荣终于下定了决心。
晚上,田家荣鼓起了勇气拎着两瓶五粮液、两条中华烟上了何大福的门,可没想到却遭到了何大福的严辞拒绝。
“这么多人都想房子,都来给我送礼,我到底分给哪个好?把东西拿回去,等政策出来自己对照,够得着不送礼也能分到,够不着送了礼也白搭!我劝你给厂领导哪家都不要送礼。”何大福的话干净利索。
“完了,肯定没戏了!”回到家,田家荣跟老婆一说,他老婆一声唉叹,一屁股坐到床上。
几天过后,房子正式交付。何大福通知刘恒,叫所有想住房子的老职工和双职工,不管什么人都于明天集中到会议室,来集体分房子,但一家只能限来一个代表。
第二天星期天,会议室挤了足足有180多人,40套房子有180户想要,包括家不住金东的也想要。
分房大会开始了。何大福首先作了开场白。他说:“三十多年才盖第一幢家属楼,要的人肯定很多,给谁都闹矛盾,唯有大家自主决定。因此,我想了一套分房方案:第一步,每家要房的人在会上讲三分钟,提出要房的理由,包括书记刘恒和所有干部都要讲;第二步,讲完以后,由所有到会的人进行民主评选,每人评出40位有资格入住的人,多一人都作废;第三步,由第一轮评选出来的人,肯定多出40名,再来进行无记名投票,每人选出40名入住人;第四步,从第二轮选出的人中以得票多少,从高往低排出40名,为正式入住人;第五步,还有五套大单元的,由这40名人选出入住人无记名评选;第六步,无论大套小套,住哪套房由各自抽签,抽到哪套住哪套,互相可以调整。”
讲完方案以后,何大福问到会人:“你们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没有意见。”到会人一致回答。
“那好!现在请大家推荐5名分房领导小组成员,由他们负责分房,我们建房的移交。”何大福说。
不到十分钟,由到会人共同推荐的5名成员确定到岗,从早上八点半到中午十一点多钟,整个分房有条不紊按方案进行。
分房结果一公布,全场竟一片静悄悄,何大福对大家说:“下午我在办公室等,有意见的可以找我”,结果没有一个找他。
“真是奇了!”田家荣根据方案如愿以偿地分到了一个小套,等拿到钥匙后他不禁感慨,“在别的单位分房子至少要分四五个月,而且还打得打、闹得闹,搞得不可开交。可何厂长一个方案却把这些问题都统统解决了,厂长还真是有办法!”事后,田家荣还编了一句顺口溜:“民主分房大伙笑,公平公开不吵闹。”这个分房办法当时还上了金陵日报。
几年过后,厂里又盖了一批又一批新房子,田家荣去年又根据厂里制订的集资住房办法,贴补了一些钱,又从金箔家园的小套换到了金箔新村的大套。这一回他连何大福的面都没见过。
“要不是何厂长的政策好,我们哪能住到今天这么好的房子啊!”讲完了故事,田家荣真心感慨。
“来来来,不讲了不讲了,上菜开席了!”田家荣的老婆满脸喜气地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众人就座,把酒言欢,满屋热气腾腾。
“现在的日子,真是过飞了,当年我们挤大通道时,哪里想到能有今天啊!”三杯酒下肚,田家荣脸红红的。
“是啊是啊,别的厂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现在都没我们过得好,要不是厂长带领我们搞改革开放,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混呢?”众人一起喳喳地议论起来,非要集体敬何大福一杯酒。
何大福身体不好,本来并不能喝酒,可看到大家这么高兴,他从心里也感到乐滋滋的,倒了小半杯,主动站起来:“干!”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了两个多小时,何大福因为有事要走,所以众人都跟着散了,武亮、魏建几个人都一同下了楼。
到了金箔小区院子里,只见树影婆娑、路灯齐放,好一幅良辰美景,连何大福都有点流连往返了。走着走着,何大福却突然停了下来,“什么声音?”
众人停步,只听东边、西边,好像到处都能听到“唏哩哗啦”的声音。
“哦,是人家在搓麻将!”田家荣忙上来解释。
“这么多人打麻将啊?”何大福还有点不相信。
“现在厂里一片蒸蒸日上,大家日子都过好了。员工们苦累了这么多年,也该娱乐娱乐了。再说,麻将也是国粹嘛!小赌怡情,现在金箔新村光麻将当就有二三十家呢!”田家荣不以为然道。
“啊?这会不会玩物丧志啊?!”何大福哈着嘴,一阵冷风吹来,刚才的一股热乎劲竟全吹光了。他有点后怕,这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思想,正在向他暗示:金陵金箔到了新的危险时期。
“厂长,现在厂里一切都顺得很,过去那么苦,现在也该我们享福了。再说了,现在晚上也没什么事,空得很,不打牌干什么呢?”田家荣仿佛看上了何大福的心思,很埋怨地说。
“天天打牌,你老婆不讲吗?”武亮已经“金盆洗手”不少年了,听了田家荣的话,他不禁好奇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老婆还不好对付嘛?不管赢钱输钱,回来给她两百块钱吃肥不就没事了吗?就算输了也告诉她是赢的。”田家荣不以为然道。
“真有你的!”武亮和魏建都笑起来。
何大福也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正当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要分别的时候,就听不远处的大门口“咣当”一声巨响,众人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摩托车撞得在马路上直转,挡风板、前壳、后壳散落一地。在旁边的一根路灯杆下,有两个人影横倒在地上。
“不好,出车祸了!”众人拔腿就往大门口跑。
还没等跑到跟前,只见两个人中,一个戴头盔的已经爬起来,正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号淘大哭。
“主任!主任!”
“是于平!”一听到罗小虎的声音,何大福心里格登一下,“那个躺着的肯定是于平!”等跑到跟前一看,果不其然,招牌车间主任于平已被撞得缩成了一团,殷红的血正从脑袋、小腿处不停地往外淌,而他的徒弟罗小虎已拽掉了头盔正在不停地拍打他。
“快!送医院!”何大福赶紧指挥,“叫他家儿子于诚直接去医院!”不一会儿,驾驶员小戴把车开来了,何大福和田家荣、魏建几个一起弯下腰去抬。手刚碰到于平的身体,只见于平脑袋晃了一下,眼皮翻了一下,眼白露了一下,嘴唇歪歪的迷迷麻麻道:“他妈的,哪个讲我喝多啦!哪个敢讲,我就跟哪个喝到底!”说完,他头一歪又昏睡过去了,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嘴里白沫直吐,一股刺鼻的酒味喷出来,直把人熏得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了。
“我操,喝这么多酒!”武亮歪过头做了个深呼吸,恨恨地骂了一句。
“不管了,快抬!”何大福命令道。他手一抓于平的裤管,一用劲,却是稀软的一堆。“不好,腿断了!”何大福心里一惊,众人七手八脚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他抬上了车,赶紧直奔县医院。
半个小时过后,诊断出来了:脑胪出血,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即住院动手术。
于平被推进了手术室。罗小虎因为戴了头盔,只有胳膊和右腿擦破了点皮,此刻涂了点紫药水也已经出来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怎么撞到路灯杆上去啦?”何大福一见罗小虎,劈头就问。
“哎呀,要他少喝他非要喝,要不然怎么会……”罗小虎的酒此时已完全醒了,一讲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仍然胆战心惊。
原来,最近这几天新年刚过,招牌车间的业务员们都还没出去。本来从初七到十七,中午聚、晚上聚,也差不多满一圈了。可昨天晚上于平忽然提出一定要按酒量排一个四大金刚。哪里晓得山东的业务经理赵刚昨天竟发挥得那么好,一直跟于平拼到最后,都喝了一斤七两。但于平因为最后一口呛了一下,只能排第二。今天一觉醒来,他越想越不服气,非要说昨天酒不好,今天喝五粮春,重来!
“今天喝了多少?”何大福问。
“记不清了,反正除我喝了半斤之外,他们七个人喝了十三瓶”。
“他自己不是有汽车嘛!”武亮心挺细。
“他喝得这么多,走路跟跳交际舞一样,哪个敢让他开车子?我喝得少点,就喊人把他架到我的摩托车上。我只有一个头盔,本来要给他戴,他非要讲我看不起他,一把扣到我头上,把我的右眼睛都磕肿了,我只好眯着眼睛往前开。开始他还扶着我的腰,后来他根本扶都不扶我,两只手往天上直挥,一边笑一边嗷嗷直叫。我本来眼睛就眯着,又喝了酒,再加上他在后面直晃,哪里能看得清路,因此我一路开一路问他。忽然,他在后面又晃了一下,我龙头一偏,看到前面有一根又白又亮的柱子样的东西,就问他是不是水泥高压线杆,哪个晓得他看了半天竟告诉我:“你喝多啦,那不是条又宽又直的大马路嘛?”一边讲,他还一边拽着我的裤带,整个上身弯下来压着我的头像红军又像小日本鬼子骑着马一样,大喊:“呀格妈迪迪,冲啊!”喊着喊着,他又扯着喉咙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我一看,是条笔直的大路,烦不了了,把油门一拉,冲就冲吧!油门刚拉起来,就听到“咣啷”一声……那真是根高压电线杆啊!”
罗小虎痛苦地闭上眼睛,实在不肯再讲了。
“酒喝少了是养人的,喝多了可不是人养的了!你们这样死喝,要是撞死了可怎么搞!”魏建骂了起来。
何大福没有骂,他背过身来,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墙。于平接任招牌车间主任后曾立下不少战功,可最近这些年,他躺在功劳薄上嗜酒成性,竟到了滥酒的地步。大会小会已经讲了他多少次,可他竟屡教不改!
亏得金东县人民医院熟人多,在医护人员的及时处理下,于平脸上、头上、腿上缝了30多针,精碎了的大腿骨绑了石膏。几个月后,石膏拿掉了,可他的腿永远也站不直了,一辈子要拄拐杖。可是这次这样的惨痛教训,于平一点也没有清醒。第二天一早,他醒过来后,医生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竟说:“给我再来一点酒!”
当天夜里回到家中,何大福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回想晚上经历的一幕幕,心绪难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难道千古金箔真要在小富即安中颓废丧志死去吗?当年,别人没有开放,我们勇敢开放取得了成绩,可如今大家都开放了,我们怎么办?当年在300米的高度飞翔时我们领先,如今在3000米的高度我们还能领先吗?下一步要到了30000米高度时,我们怎么办呢?如果不能培养一大批想干事、肯干事、会干事、不出事的后继人才,不能造就一层层充满激情、热情、豪情的梯队,我们将靠什么存活?
何大福从自己的团队里,发现许多年轻人身上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毛病”,归纳起来,大约有如下十个方面:
1、浮躁情绪,工作作风飘浮,不能做到严细实,做事不冷静;2、经历的事不多,遇到大事惊慌失措;3、好高骛远,想的大,干的虚,这山望着那山高;4、怕苦畏难,认为吃苦是老一辈人的事情,不知道现在干什么事都要吃苦,不吃苦就干不成大事,而现实仍然需要的是“五耐”干部(耐饿、耐胀、耐温、耐寒、耐拖);5、看问题片面,总认为自己看问题、想法没错,易走片面化,考虑问题不成熟;6、目中无人、骄傲自满,有点小功劳忘乎所以,看不起别人,不虚心;7、攀比不当,虚荣心极强,不知道生活要向低标准看齐,工作要向高标准看齐。而是吃比山珍海味,穿比世界名牌,住比豪华,行比小车档次。8、学习无用论的观点在作怪,虽然现在一般小青年文化素质较高,但这仅仅是自学校接受某种文化教育的程度,实际在工作中学企业、学行业、学社会永远学不完,比学校知识丰富得多,可是很多年轻人把刻苦学习的精神抛之脑后;9、不顾大局,强调个体化,强调个人怎么样,不晓得整体怎么样,不能服从于整体的利益;10、不愿意接受严格的训练,训练有实践训练和理论训练,没有严师指点,永远成不了著名企业家,没有严格的训练,你想成为企业、经济管理的大“家”,怎么可能?可现在许多青年不愿接受各种专业训练。
每当想到这些,何大福心都提提的,脑子里都“嗡嗡”的。他想到他这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作为一个企业家,应当负责“三个产品”:“第一,物质产品,应当尽最大努力为社会出产更多更好的人民必需产品;第二,精神文化产品,要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思想方法,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留给后人;第三,人才产品,要通过自己的传帮带,承上启下,培养出一代又一代后继有人的接班人。他何大福现在欣慰的是,前两个产品都说得过支,可这第三个产品,现在问题很大。由于改革的成功,金箔厂的员工生活条件大大改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在全县都名列前茅。
可是,就在条件优厚的情况下,员工中贪图安逸、奢侈铺张、不思进取的状况日益严重,这个状况,最令何大福伤心头痛了!
2007年9月10日,金陵金箔厂中青年后备干部特训班开学了。来自全厂各单位50多个35岁以下,准备担任各车间、部室的后备被抽调脱产学习一个半月。何大福专门为干部培训中心提了词:“父母教你学会人生路,这里教你学会赚钱道!”并为培训中心写了校歌:
同学们,同事们,
拿起笔,背起包,
我们满怀信心来到金箔学院,
进行理论的深造。
接受着金箔之光的沐浴,
搏击着知识海洋的浪涛,
凝聚着聪明智慧的结晶,
迎接着市场经济的大潮。
这里是
黄埔、抗大精神的再现,
这里是
中国未来的哈佛和剑桥。
身为金箔学院的一名学员,
我们感到无比的自豪,
无比的骄傲!
何大福还这培训中心写了校训:当你来到这里,还不知道是干什么,那学生就别学,老师就别教;当你离开这里,还不知道会干什么,那学生就白学,老师就白教。
开学第一天,何大福让大家学习《吴刚买酒》,开始了他带头授课的日程。
《吴刚买酒》是何大福十几年前的散文,讲的是他在化工厂的同事吴刚如何通过“七问”终于买到别人买不来的洋河大曲酒的故事。
“通过吴刚买酒,我们领悟到一个人只有‘坚定不移’、‘坚持不懈’、‘坚忍不拔’的‘三坚’精神才能取得事业的成功。”一个学生在大声谈自己的感悟。
“吴刚七问买酒告诉我们,一个人要想干成事就必须要有:分析的能力、钉子的精神、迎难而上的智慧和勇气……”另一位同学也大声表达自己的心得。
教室里举手积极、发言踊跃。
那天,何大福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到这热烈的场面禁不住闭上了双眼。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青年才俊高举着鲜红的金箔大旗从田野里、山岗上、校园中、机器旁呐喊着、欢笑着,一齐向他奔来。然而,当他眉开眼笑张开双手准备迎接的时候,突然从天空中竟响起一个霹雳般地斥问:“你能带出第一代人,也可以带出第二代人,可是第三代、第四代,今后的一代又一代金箔人就靠你能带得完吗?”
睁开双眼,泪花涟涟。
他已下定决心,每年都要举办一期中青年干部特训班,要加快速度培养出金箔大业的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