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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惹“事”生非(6、惊动中央的“防伪金线”)

2016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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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烟金拉线终于以成熟的工艺、优质的产品,宣告了中国金拉线的自产自给不再需要进口,开创了中国卷烟包装材料走向国产化的第一步。国家烟草专卖局立即将金陵金箔厂列为中国烟草的定点基地,专卖局好几位领导都光临视察过金箔厂,他们还在西安召开全国卷烟配套材料定货会,推广金陵金箔厂开发金拉线的成功经验。

金拉线的开发成功,也为金陵金箔厂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但是,何大福“永无句号”,永不满足。他的斗志昂扬,他的“体力、精力、能力”过人。他不想就此停步,他要在金山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直到顶峰。如果这个山头爬完了,他想再爬另一个山头,他知道了天下山头太多,永远爬不完。他也喜欢开会,他经常开干部会,每星期一定时开。他开会一般不讲具体事,只讲思想、思维、思路。他说,讲具体事,我要你们干什么?

为了破除干部职工中“小功即满”、“小富即安”的思想,为了带领金陵金箔人乘胜前进,他在办公会上费尽了心思、讲破了嘴皮。

“从1984年到1992年的‘八年抗战’,我们只是走完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今后的道路还很长,我们有什么理由值得骄傲呢?我们要求各车间主任以上的干部要争做现代企业家。企业家就要有政治家的风度,不能‘小人得志便猖狂’,不能‘小人发财如受罪’,不能‘小功即满,小富即安’。毛泽东同志有句名言,叫做‘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霸王别姬’的典故应当引起我们每个干部的深思。”

“一个好的领导者,他的眼光决不会老是停留在已做过的事情和已经取得的成绩上,而是要时刻解剖自己,找出差距,理出问题,不断地制订出新的奋斗目标,然后坚决付诸实施,这才是一名称职的企业领导者。”

“经过八年艰苦奋斗,我们厂面貌焕然一新,在部分同志中间滋生了居功自傲、贪图安逸、小乐小安的思想。有些同志这几年为厂里做了很大贡献。这本来是件好事,可这些同志对于贡献的取得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而是居功自傲,否定和忘记了多年来支持和帮助自己成长发展起来的金箔厂这个大家庭,忘记了支持和帮助自己的职工和领导,忘记了周围的同事战友和兄弟们,认为‘唯我独能’,出言吐语经常目中无人,办事行动经常我行我素,有时甚至发展到‘功高压主’的地步。由于思想上的盲目乐观,骄傲自大,带来了工作上的固步自封,满足于取得的成绩,着眼于面前的小摊子,说话办事经常是‘今年比去年增长多少’、‘这个月比上个月增长多少’、‘我这任比上任变化多少’,总认为他这个车间‘说得过去、混得过去、交待得过去’,还要怎样怕是比登天还难了。贪图安逸、小乐小安也同样表现在生活上,这几年我厂职工生活年年有改善,特别是不少站出来搞承包的和跑供销的,相比之下增加不少收入,因此,满足了‘跑牌、梭花、二八杠、样样都敢上’、‘车间搞承包、吃喝玩乐都报销’,不想进取,混度光阴,成天迷恋于酒牌之中,致使工作上进展不大,成效不显著……这种思想状况如果继续任其泛滥,我们便不可能再发展壮大,‘八年抗战’夺取的丰硕成果早晚也得会付诸东流。”

几乎是天天的“和尚念经”,几乎是反复的“木鱼敲打”,金箔厂终于形成了一个围绕“箔”和“线”开发新品的热潮。干部职工个个以改革创新为荣,人人以贡献大小论英雄,耍嘴皮子在金箔厂已经不再吃得开。

1997年4月一天,技术厂长魏建找到何大福,说建邺金箔厂人民币防伪拉线车间主任与技术科长想求见,想跳槽上“金箔梁山”,帮我们上“人民币仿伪拉线”。

听到此信息,何大福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但他还是抑制着内心激动,尽量不露声色。

生产人民币防伪金拉线,是何大福一块心病。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民币发行量越来越大,钞票印制也是越来越精制,新的版本人民币纸钞中,夹了一根防伪拉线,这也是一个产品。八十年代末期,国家想确定一个人民币防伪拉线定点企业,听说金陵拉线基本相似,中国造币总公司也来考察了金陵金箔厂。按理说,定点放在金陵金箔厂也几乎成了定局。谁知,造币总公司在征求金陵市有关部门意见后,他们认为金陵金箔厂是县办厂,而建邺金箔厂则是市办厂,条件、基础都超过县办厂,倾向定点建邺金箔厂。那时,国家造币总公司是国家垄断行业,对政府部门意见是比较尊重的。最后,这人民币防伪拉线竟然定在了建邺金箔厂,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这让何大福十分丢脸。

没想到,今天这人民币防伪拉线的车间主任与技术科长竟然表示要上“金箔梁山”,这不是“喜从天降”吗?

何大福当场确定了约见时间、地点。

在金陵市一个高档的“星级”饭店餐厅里,何大福点了几个菜,和魏建一道与对方两位“头目”边吃边聊。这人民币防伪拉线的车间主任姓汪,叫汪嘉成;技术科长姓褚,叫褚志强,原来大家各为其主,话说得少,但人都熟悉。一开场,汪嘉成就告诉何大福,呆在建邺金箔厂这么多年,心情很不舒畅,效益创造不少,收入待遇很低,受不到尊重,不象何厂长有情有义,将人当人。“我们听说你的很多感人故事,很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干。”

何大福说:“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尊重人了。你们到我们厂来,我们当然再欢迎不过了,只是你们有什么想法、意见和要求,尽管提出来,不用客气。”

对方的要求十分简单:工龄连续计算,待遇比建邺高一点,来了有一个住处,从此将他们当成自己人就行。

因为是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缸缸盖合了耳子锅。双方一拍即合。所有事宜当天就敲定。

没过几天,他们就来到了金陵金箔厂,安排计划,组织力量,配备材料,不几天,样品就拿出来了,因为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与生产卷烟金箔线原理、工艺基本都差不多,又是技术科长亲自执导,所以一切顺当。车间主任送到原来成都的一个造币厂试用,完全合格。订单立马有了,第一批小单子,八万多元产值,不几天,货就交出去了,而且货款也回来了。何大福心花怒放。八年啊!八年的心愿今天终于如愿已偿了!

当建邺金箔厂领导知道汪嘉成、褚志强已投奔金陵金箔厂时,金陵金箔厂的正式样品已制作出来了。对方如临大敌,惊慌失措,又急又恨,他们立即向市里有关部门作了汇报。

市里问:“你们事先一点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是哪个部门批准生产的?国家造币公司批准他们生产的吗?”

“不知道”。

“还不赶快报告!”当得知国家造币公司也不知此事时,整个市里和国家造币公司都惊动起来了。

一份紧急报告通过层层部门递交到了国家造币总公司,总公司立即转呈到国务院。报告中说:“有人违反国家人民币法,在私自制造人民币防伪拉线。同时报告还具体详细汇报了生产厂家、供应厂家、生产的数量、销售的价格等。”

1997年,香港回归将至,这将是百年耻辱、一朝扫羞的大日子。整个国家都在严阵以待,忙于这一天的胜利到来。当国务院领导接到造币总公司报告的时候,认为此事关系重大,万一流传到社会,人民币的世界形象将受到严重影响。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铁腕人物朱镕基立即在报告中签署意见,指示立即以法查办,追究法律责任,查清所有案件牵涉到的人和事,查办结果及时上报国务院。

在中国,凡是领导批示的事情都是闻风而动、行动迅速。没过一星期,汪嘉成和褚志强都分别在家中被金陵市检察院逮捕。建邺金箔厂的几位厂领导,幸灾乐祸,认为中央的严肃查处,是大长了建邺金箔厂的志气,大灭了金陵金箔厂的威风。厂长陶万山开心地说:“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金东县检察院检察长邵邦昌打电话给何大福,叫他不要离开,马上有事要过来找他。何大福立即绷紧了神经,不知要出什么事,否则这么晚检察长不会打电话给他。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何大福常常处于这诚惶诚恐的心理状态,经常有检察院、公安局戴大盖帽的为这个事那个事找他,结果每次那些戴大盖帽到最后都拍拍他的肩膀:“何书记、何厂长,没有什么事了,你大胆干,好好干。”每次何大福都苦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整天搞得我们提心吊胆的,叫我好好、大胆干,我能干得起来吗?”

“这一次,到底又有什么事呢?”何大福心提着。

“今天的这个事,不关你的事,是你下面人的事。”邵检察长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七、八个穿便衣的。经介绍,原来是金陵市检察院姚瑞云副检察长和法规处笪法祥处长,还有五位检察官。一坐下来,姚瑞云检察长就说明了来意:“你手下的金拉线车间主任姜有福和你的副厂长魏建私自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已经触犯了人民币法,香港回归在即,中央国务院领导亲自批示,严加查办。昨天已经将汪嘉成和褚志强逮了起来。今天,我们要将魏建和姜有富带走,请你通知他俩,叫他们马上到你办公室来。总之,此事与你无关,希望你给予积极配合。”

何大福头脑“嗡”的一声,他来不及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更来不及考虑这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他只清清楚楚听到“国务院领导亲自批示,要严加查办”,知道事态肯定严重。他知道汪嘉成和褚志强已经被抓了起来,这件事决不是一般的小案件。在这个时候,如果何大福嘴一松,指示办公室主任将他俩找来,也许他俩进入了“班房”,就再也出不来了。

“干出成绩是你们的,干出问题是我的!”这句响彻金箔厂上空的诺言,金箔人家喻户晓。今天,是自己兑现诺言的日子了,一种以实际行动保护手下干事人的责任感使何大福立即调整好思想意识,他要用哪怕自己坐牢的实际行动来保护他俩的安全。

“噢!是这么回事?”何大福皱了皱眉毛,立即话锋一转:“魏建和姜有富事先也不知道你们要找他们,他俩出差了,今天还没有回来。不过,此事你们怎么抓他俩呢?他们只是执行的、干事的,我是法人代表,是我指派他们干的,要追究责任,首先应该追究我啊!”

笪法祥处长立即插话:“这件事你不要硬往身上拉,这可是要坐牢的大事啊!”县检察长邵邦昌、市检察院姚瑞云副检察长都盯着他,那眼神明显得很,笪法祥处长说得千真万确。

“是的,我知道此事责任重大,但我确实是法人代表,罪责难逃。”何大福态度明确。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笪法祥处长加重了语气。

“我不赖”,何大福表情严肃。

“那就这样说吧,今晚时候不早了,明早八点半,你在办公室等我们,我们派人来,请你将情况讲清楚。”姚瑞云副检察长宣布今晚事情告一段落。

“好的,明早我等你们。”何大福送走了他们,长“吁”了一口气。魏建、姜有富俩人逃过了一关,而他自己却一夜未合眼,不知明天是福是祸。

第二天早晨,笪法祥带着五、六名检察官准时来到了金箔厂。何大福立即迎了上来。来人个个都身着警服,一个个表情庄严肃穆。

“请你讲讲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的全部过程。”笪法祥摊开检察机关审讯的专用稿纸,开始审问。

“我们厂多年生产香烟金拉线,就是没有生产人民币拉线,我们一直想开发这个新品种。正巧建邺厂车间主任汪嘉成和技术科长褚志强想上金箔梁山,帮助我们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于是我就责成魏建副厂长和姜有富主任组织试生产。目前已有8万多元样品销售,造币厂使用已经合格,情况就是这样。”何大福如实道来。

“那你知道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是违法的吗?”笪法祥问。

“违反什么法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必须要经过国家批准,必须要有许可证,否则就是违法。”何大福如实回答。

“那你明明知道违法,还要组织生产,说明你知法犯法。”笪法祥严肃道。

“建邺金箔厂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厂,他们能生产,我们为什么不能呢?再说,我们还没有正规生产,只是试产一些样品,一吨都不到。正规生产肯定要上报批准才能生产。”何大福做解释说明。

“已经卖了八万块钱,能说是做样品吗?”笪法祥说。

“这只是收了材料款,事先跟对方讲好的。”何大福说。

“好吧,今天就问到此,请你签个字,按个手印。”笪法祥将记录稿递给何大福,让他看完后签字画押,何大福发现记录无误,签了字,按了手印。

回到市检察院后,姚副检察长立即听取了意见,组织有关部门进行了讨论。会上,两种意见不相上下。笪法祥处长主张立即抓,他认为何大福知法犯法。另一方意见认为,何大福只是想到为企业开发新品种,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人民币法,而当事人汪嘉成、褚志强他们懂这个法的具体要求,事先也没跟何大福他们说明。他们被抓应该,对何大福是否再慎重一些?最后,姚副检察长说:“何大福是当地人大代表,又是本市优秀企业家,我们还是报请市政法委决定吧。”

在市政法委会议上,两种意见还是争论不下,最后形成统一意见,抓不抓何大福还是由市委书记拍板定案吧。

在当时,中国的司法都是如此,许多案件都是由党委最后拍板。

唐正书记在这个关键时候,显示出高水平高决策能力。他喊来分管经济市长、检察长、政法委领导共同商定。分管经济的潘副市长说:“何大福是本市优秀企业家,为本市经济发展做出过积极贡献,又是人大代表,这次违法,是好心办坏事,我建议能不抓尽量不抓,责令他做深刻检查,两个当事人抓了就行了。”其他人都望着唐正书记。唐正书记足足有五、六分钟没作声,他想了不少。金陵市改革开放早期表扬的20多名优秀企业家现在在舞台上的已经不多了,何大福成了少数人之一,再抓他会产生很多负作用。还有,金陵市GDP总量比江南省许多市增幅都要低,已经受到省里点名了,压力很大,再把这些企业家抓起来,谁去干啊?再说,他搞产品开发也是为了企业的效益并不是个人贪利。这次事件纯属无意闯祸,与主动犯罪在性质上还是有区别的……最后唐正书记拍板说:“这个何大福老是给我们捅漏子,必须要找他,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过,我考虑再三,还是尊重潘副市长的意见,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不抓做牢,但一定要做深刻检查!”

大概是连烦带惊的缘故吧。当市委领导决定不抓的时候,何大福正住在江南省人民医院里,高血压发得很高。李雄关一伙在厂里到处大放厥词:“何大福吓得躲进医院了!”建邺厂四处传着:“何大福想躲医院,能躲得了吗?”何大福本人和这些幸灾乐祸的人都没有想到,他又躲过了这一劫。

此案最后的结果:汪嘉成被判五年徒刑,实刑两年,缓刑三年;褚志强被判三年缓刑。

何大福跑到汪嘉成家,对他的爱人和家人说:“汪嘉成是为我厂的事而受刑的,今后你们的所有生活费都由我厂负责。工资、奖金一分不少,一直发到他死,医药费全报,你们生活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我们再补助。”他又跑到褚志强家,对他一家说:“褚志强在金箔厂照常上班,技术科长文件不发,但实质照当,待遇一切照常不变,刑满后再下文件。”

但是,从此生产人民币防伪拉线的事告吹。自这次案件后,国家造币总公司也不敢将拉线再放到社会厂制作,而是改由他们直管的一个企业生产了,建邺厂也停止了拉线的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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