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箔车间主任章金龙这几天特别高兴,以他和陶万山名字命名的龙峰公司已经开张营业正式投产,仅靠偷偷转过去的几笔业务,上个月就已经实现利润50万元;再者,龙峰公司的股权证也已经拿到手,他51%的股份已经是铁板钉钉,受到法律保护;另外,儿子章辉担任副主任,情人张燕担任营销经理的班子已经全面运作。接下来的事就是尽快拆散金陵铜箔,摧毁金陵铜箔,而这些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一想到做了12年寄人篱下的生涯就要结束,一想到今后可以自己当老板挣大钱了,章金龙不禁往办公室的大靠背椅上一躺,暗暗大笑起来。“何大福啊何大福,一山容不得二虎,你对我再无微不至的关爱,我也不能称你为主了!”
别说何大福想不到,就连章金龙自己也没想到,他能在金箔厂当中层干部一当就是12年。
12年前的1993年,正是金陵金箔厂迅猛发展,这个时候,市场上的“仿金箔”(即铜箔)需求量越来越大,何大福决定立即单独成立铜箔车间,从金箔车间分列出来,全面独立核算,与其他车间一样,产、供、销全部独立对外。
新建的一个铜箔车间需要一名车间主任,派谁担任好呢?
武亮向何大福推荐,龙泉镇花圃乡的乡镇企业金箔厂老厂长章金龙打电话来,想投奔“金箔梁山”,任铜箔车间主任。
“他肯到我们厂来?他现在不是龙泉镇工业公司总经理吗?”何大福提出疑问。
“那是明升暗降。他与镇领导搞翻了,龙泉金箔厂不给他干,叫他干工业公司经理,把他架空了,无实权了,他坚决不想干。”武亮说。
原来这章金龙是陶万山的结拜兄弟,都是龙泉人。高中学历,文革期间当过十年大队会计,算得一笔好帐。由于为人精明,文革后七爬八爬竟爬到龙泉镇乡镇企业金箔厂厂长的位子上,这个厂名叫金箔厂,实则只打打“仿金箔”、“防银箔”,即铜箔、铝箔。由于章金龙有文化、有能力,而且肯钻研,他将龙泉金箔厂治理得很有起色。然而可能由于他算盘打得太精了,与镇上领导闹对立,关系紧张,再加上他一直还有个好色的毛病,后来竟因为变相挪钱、调戏妇女而被罢了官、免了职。
听到武亮的讲述,何大福不由得心动了起来:“真是失道寡助啊!章金龙这个人我见过,以前他在龙泉金箔厂时就跟我们打过对台,凭心而论,他还是蛮有能力的!”
“这个人能力是有,只是人品在当地评价不高……”在讨论同意不同意章金龙到金箔厂来的这个问题上,魏建欲言又止。
“魏建厂长讲得也有道理,可是……”
何大福烦的是当时身陷困境的铜箔车间。
铜箔又称仿金箔,不是金花,却胜似“金花”!
可是,这朵铜箔之花,在金箔厂已经泡了七八个年头,只见打花蕾,不见花儿开。
一个个客商前来要货,但货发出以后,客户不是退货,就是抱怨。
“你们厂的铜箔,不是发红,就是太淡,哪像仿金箔嘛!”
“你们厂的铜箔,不能抗腐蚀。贴上去不是脱落,就是发黑。”
何大福听了用户的意见,心急如焚。
铜箔作为仿金箔,既便宜,又美观。国内外市场正在走俏。可年复一年,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票子流失了,何大福心里真不是滋味。
“派几个人攻关,从原料配比开始,一道关一道关地攻。我就不信铜箔这朵花催不开!”
何大福曾经下了几次决心,可“军令状”一道接一道,派了几道人马,却都败下阵来。
……
“要是章金龙这样的人能为我们所用就好喽!”何大福苦笑笑,站起了身。
何大福再也没想到,章金龙这个“能人”第二天一早竟直接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何厂长,我,我是投奔你来的!”章金龙眼圈红红的。
“怎么?在龙泉厂干得不开心啊?”何大福关切地问。
“您都听说了吧!”章金龙忽然站了起来,顿了一下,继续道:“算了,我算是看透了,跟他们这些小人干,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我还是趁早弃暗投明吧!”章金龙越讲越激动,唾沫星子直飞。
“那,那你打算到我们厂干什么呢?”何大福也兴奋起来。
“我听说你们铜箔缺人,我愿领军令状,一定把铜箔搞上去!”章金龙信誓旦旦。
“好!”何大福腾地站起来。这么多年铜箔搞不上去,就像一块巨石始终压在他的心上。如今良将来投,了却这个心愿的时候终于到了。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章金龙的手,“就让你干铜箔!”
“章金龙弃暗投明”一下子成了行业里的新闻。可魏建却始终有点不安,他不止一次地提醒何大福,可何大福胸怀仁厚,又正当企业用人之际,又哪里听得进去。
魏建说:“他狂傲,目中无人。”
何大福说:“有本事的人都狂傲。”
魏建说:“他心术不正。”
何大福说:“人心隔肚皮,他心正不正,谁看得出来?我只要他干好铜箔就行了!”
何大福亲自派武亮用车子到龙泉镇将章金龙接了过来。
章金龙当然知道何大福不可能对他一上来就那么放心。为了赢取信任、站稳脚根,为了“立功受奖”,一上来他还真是豁出命干了,而且一干就放了三个响炮!
铜箔颜色不正,有时上面有黑点,“先从洗叶子开始攻关吧!”章金龙毕竟是搞铜箔的行家,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
打箔箔需要进口铜带,铜带在加工过程中,涂过油层,厂里过去打铜箔是直接打,颜色不一致,有时还出现发黑。
章金龙过去是龙泉金箔厂摸过几年,对铜箔仿金的成色配比,知道得较清楚。经过几次摸索,章金龙在配比拍叶过程中,加了一道酸洗工序,将进口来的铜带全部酸洗一遍,这就把铜箔发红有黑点的问题彻底解决了。酸洗后的一张张铜箔,金黄发亮,如果不是行家,真难以将它与金箔分辨出来。
一关破了,又一关拦在面前。
“铜箔易腐蚀,会变质,颜色发黑,易脱落,你们能不能保证铜箔耐腐蚀,不变质呢?”
用户向章金龙提出了要求。
“可以,我们可以在原料配比中,加上一点抗腐剂。”
果然,新一批铜箔发出,不久,信息就反馈来了。
“你们厂生产的铜箔,能经得住日晒、雨淋、不变质,不脱落。”
又一个难关攻破了,但,家里打箔的工人反映:“打出的铜箔,时而破碎,时而粘连。”
章金龙对征服这个顽症来说,花了相当大的功夫。他过去曾经在一个机械厂工作过,知道金属有一个粹火退火工艺,如果处理不好,机械就会发脆、易断裂。于是,他找人设计了一台电炉,专门用来粹火退火。又从根本上解决了铜箔易碎的问题。在新老粹火炉边,章金龙一边指指戳戳,一边向何大福介绍说。
“毛病就出在这个热处理的老式蜂窝炉上。过去我们用的这种炉子,炉温掌握不稳。高了,铜条又软化不够,质地便又硬又脆,打出的铜箔沙眼多,易破碎。”
章金龙说着,便吹起他自己研制出的新式气体炉。他说,这种新式粹火炉替代了蜂窝炉,在铜条热处理时,炉子始终保持摄氏六百五十度左右,这样,拍叶就拍得薄,打箔就打得匀,无破碎,无沙眼。
章金龙的三个“响炮”不仅让他站稳了脚跟,更赢得了何大福信任与尊重。
企业一旦理顺了,发展的势头就更足了。连章金龙自己也没想到,这个铜箔车间竟越干越大,年利润最高竟达到千万元,而且连续十多年,铜箔车间都处于高产高效益的良好局面。
“干出成绩是你们的!”对待有贡献的经营者,何大福从不吝啬。对章金龙这个原来的“竞争对手”过来的“能人”何大福同样赤诚相待、仁至义尽。不仅大会小会尊称他为“老革命、老英雄!”,在经济上更是给他以重奖:每年收入上百万;厂里改制时章金龙由于来的年限短,本没有资格讲功劳讲资历,但何大福还是奖励他20万元干股;除了在厂里的股权,何大福还让他一分钱没掏就拥有了铜箔车间9%的股份……章金龙只是一个车间主任,可待遇比有的厂级领导还要高。在2005年金陵金箔厂建厂五十周年的庆祝大会上,何大福亲自将一枚重500克的纯金奖章挂在章金龙的胸前。可以说在12年里,章金龙不仅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甚至连他没想到的,何大福都慷慨地给了他。
然而,“人心不是蛇吞象”,人的欲望是不断变化的。
当章金龙的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满足,相反总觉得自己干得多,拿得少。
当章金龙在铜箔车间享有“一切”权力的时候,他总认为这个企业就是何大福的,不是自己的,在许多问题上,他还必须请示何大福。
当章金龙看到昔日老家龙泉那儿同行的私营老板一个个都富了起来,章金龙的心理失衡了。
“我创造出来的利润为什么要带你们分?何大福啊何大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不能老在你这里干到死啊!”
那一阵子,他常常偷偷回到龙泉,跟陶万山提出两个条件:一、他把金陵铜箔的业务逐渐转到“巨峰”,但“巨峰”必须由他控股;二、他带一批技术和业务骨干过来,但儿子章辉和情妇张燕必须安排好。
陶万山开始还有些不悦,可仔细一想,自己与章金龙的形势已跟12年前大相径庭,要不是靠章金龙这几年“支援”过来的业务撑着,“巨峰”早已关门;再说,章金龙一旦把生产业务都拉过来,再把金陵搞散,那“巨峰”必定呼呼直上,到时候就是49%也比现在的80%多得多;另外,万一要是不答应,以章金龙现在的实力自己干也完全没问题,到时候不仅尝不到甜头,反倒新增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这么一想通,陶万山立马端起笑脸,“没问题!只要老哥你来,条件全部答应。另外,你一来,我就把厂名改掉,把“巨峰”改成“龙峰”,用你的“龙”加我的“峰”,“龙”在前“峰”在后!”顿了一下,陶万山忽然收起了笑容,目光定定地望着章金龙,“你的要求我全部答应,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章金龙一愣。
“你一定要把金陵铜箔搞垮,搞他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我就是要何大福心痛、要他后悔!”陶万山眼瞪得贼圆,满脸狰狞。
“那还用你说吗?”章金龙一边捋着一根毛也没有的下巴,一边狂笑起来。
一旦决定撕掉了“老英雄”的外衣,章金龙顿时露出了“老狐狸”本来的面目。为了摧毁金陵铜箔,他用尽了一切手段,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幕令人发指的“辞职闹剧”。
2004年3月,章金龙借“哮喘病重,年纪较大,需要休息”为由,向厂部递交了“辞职报告”,紧接着没几天,本来讲好要接班的章金龙之子——章辉以及金陵铜箔的网络业务经理、设备主任、生产技术主任也突然向厂部递交了辞呈。正当大家感到震惊的时候,另一个更为错愕的消息传来,章金龙父子以及那三名原铜箔的骨干已转投铜箔的竞争对手——龙泉镇龙峰金箔厂,章辉更是以“常务副总”的名义坐在了龙峰公司早已为他装修好的办公室位子上……接下来的一幕幕更加令人愤怒:金陵铜箔多年的老客户埃及和法国的几家大公司全部与金陵铜箔断绝业务关系,业务全部进入了龙峰公司;原材料——进口和国产铜带全部被章金龙控制,造成现有的生产成“无米之炊”;章金龙利用原职务移交前的权力,将帐面上400多万资金和原材料全部“处理”一空,造成新领导上任员工工资发不出,生产经营陷入“绝境”;章金龙临走前还故意挑拨两位大股东闹矛盾,想搞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章金龙辞职风波”像一颗炸弹在“金陵铜箔”掀起“狂澜巨浪”,也震荡着“金箔梁山”,波及到整个同行界。
望着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被章金龙折腾地几乎陷入生产中断、销售中断的“死地”,何大福痛心疾首。
“狗改不了吃屎!”魏建恨恨地,真为自己当年没有劝说住何大福拒收这个“老狐狸”而后悔!
“他见利忘义,一身都是反骨,今天不反,迟早要反!”武亮也气得牙直咬。
“当代的农夫与蛇的故事的重演!”何大福站起身来,“不过,他把我们金箔人也想得太简单了!”
为了迅速扭转“金陵铜箔”的颓势,何大福迅速作出布置:重新建立班子,一一拜访客户与供货商,当晚他还亲自撰文揭露章金龙“吃里扒外、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丑恶嘴脸。文章公布之后,“金陵铜箔”军心大定。20名受章金龙盅惑本想离厂的骨干除了三个已走的外,其余17个竟全部留了下来,就连曾帮章金龙糊里糊涂签字处理过许多脏款的驾驶员王虎也公开表示,“日他妈的,跟着这种没良心的人干迟早会被他卖了!以后见到他,唾沫星子也要淹死他!”可见人人心里自有一把公平的秤,奸诈的人只能蒙骗一时,不能蒙骗一世。
章金龙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尽管他已想方设法把事做绝,但百密终有一疏。因为他一走,过去他在“金陵铜箔”暗地里贪脏枉法的许多证据都暴了光,更被金东法院取保候审。
章金龙怕了,竟腆着脸托了多少人带信求情,恳请何大福放他一马。何大福没有正面回道,他突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吕布,虽有本领,但生性多变,有奶便是娘,不断地更换门庭,毫无信义可言。只让人带回了这么一句话:“一个商人是要有商术,但更要讲商道!有术无道,有才无德虽然可得一时之利,但绝不会得一世之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