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悬崖上顽强生长着一颗小树,被一块巨石压在下面。多少年了,小树弯弯曲曲,成长很慢。
有一天,这块巨石被飓风、流石流移走了,这颗小树直接面临阳光雨露,开始茁壮成长。
很多人喜欢这样讲一个人、一个单位、一个事物的成长故事。
改革开放了,何大福拼着命七砸八砸,硬是把套在金箔厂头上的种种枷锁给砸开了,金箔厂从此焕发出勃勃生机。各车间通过“划小核算单位,经济责任承包”,积极性得到充分发挥。打箔车间实行四个龙头竞赛,你追我赶。黄金消耗以往每万张200克左右,现在每万张只有180克了,得到黄金节约奖,何大福一次发给他们二万多元,而且是直接发到员工手上,每人获得几百上千元。这对每月只有一百元工资不到的工人来说,真是很大的数字了。打箔的增产奖也是可观的,过去每个班一天产量只有一万多张,现在几乎翻了一番,超产奖也是每人好几十、上百块。还有安全奖、革新奖、超利奖,也都是当月兑现。特别是车间负责人、领导有方者,“月月联利计奖,季度预兑,年底结算”,同时“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最多的打箔车间主任武亮,一年收入十几万,超过了何大福二十多倍,这在当时的金东县一带放了“卫星”。何大福由此成了金东县有名的“何大胆”。由于当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没有准备,也不懂存入银行,只好用一个象麻袋一样的塑料袋(实际上是蛇皮塑料袋)装钱拎了回家,后来外界传闻“金箔厂承包人用麻袋装钱,不得了了!”
外界还有人据此猜测说:“金箔厂车间承包人都拿十几万一年了,何大福肯定发死了!”
实际上,外界传闻是以讹传讹了。原来,这金箔厂全面推行“经济责任承包制”和“联利计奖”工资奖金分配制度,只是企业内部经济责任制的一种形式。而工业局主管部门对金箔厂还没有任何说法和做法。因此,何大福只能发给下面,而他没有权力为自己制定什么分配制度。他的年收入才四千元不到。
虽然当时各级政府“改革”口号喊得震天响,可是对于企业负责人年收入这个“敏感”课题,谁也不肯迈出第一步。何大福胆子再大,也只能为自己部下制造一个“发展”空间,而他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在这个课题上,何大福决没有“善罢甘休”,他想为自己,也想为中国的企业家年收入问题“闯”出一条新路来。
一天,金东县常务副县长与工业局长一道到金箔厂检查工作。其间,何大福向这位副县长提出:“县长,我的收入太低了,你们应该给我加一点工资。”
“那你认为应该加到多少呢?”那位常务副县长问到。
“每个月一千元,照现在的生活水准,差不多了。”何大福老老实实说。
“我每月才500多元,那你比我这个县长高多了。”县长道。
“你县长的钱跟我们钱不一样,你的钱是母钱,可以生钱,我的钱是公钱,不能生钱。比如,你吃的香烟茶叶,不用买,有人送,不用花钱。而我是送香烟茶叶给别人吃的,要花钱。所以,你的钱值钱,而我的钱则不如你的钱值钱。”何大福玩笑中带真的说道。
“呵呵!”县长摇摇头,笑笑。
何大福第一次向组织上提出的企业负责人提高收入的请求遭到了“失败”,不仅仅是“失败”,而且直接影响到何大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政治前途”。
那天,本来这位副县长到金箔厂的“检查工作”,是为何大福升任工业局副局长作最后扫尾的,看看金箔厂的近况,侧面找何大福谈谈话,听听干部职工的意见反映,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近期县委常委会上就讨论通过。一般“政治稍微成熟”的干部,在这个期间都会“谨言慎行”的。何大福早就听到“风言风语”,说他在金箔厂是“大材小用”,早晚会“委以重用”。可何大福对这个问题想得很少很少。他工作二十多年,信奉的都是这一条,领导叫他干哪行,他就努力干好哪行。他说他属狗,他就象狗一样,任主人将他带回家,他呆几天就会很快适应,就永远忠诚于这个主人家,再也不曾想过要离开。他还不谙知“活动”和“跑步前进”这个理,也不愿这样做。因此,当这位副县长和局长来“检查工作”的时候,他把他心中的想法很快就暴露出来。他的想法令这位副县长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何大福“个人利益会看得这么重”。这位副县长是一个“老布尔什维克”,对党只谈“奉献”,不谈“索取”。何大福主动要求“多拿钱”的想法一下子使这位副县长对他的“良好印象”减弱了许多。“这样的人如果提拔当了副局长,那不把全县工业干部引向岐途?”他想。于是,他在县委常委会上带头反对何大福提拔副局长一事。他说:“这样的干部竟敢当面向我提出给他加工资,这种自私自利的干部怎么能提拔重用呢?”
何大福管不了那么多,他就是这个德性。他一旦提出一个观点,想干一件什么事,他都会用“三坚”精神(即:坚定不移、坚持不懈、坚韧不拔)去变为现实。他决定将他的“给企业厂长经理提高待遇”的观点,呼吁到市里去,呼吁到社会上去。
九十年代初,金陵市委、市政府召开一次“振兴金陵市经济献计献策”大型座谈会,全市200多位重点企业和部委办局领导参加了这次会议。何大福领导的金箔厂也名列其中。因此,何大福本人也应邀参加了这次会议。主持这次会议的是市委书记唐正。
何大福在会上做了一个“让企业家‘跩’起来”的精彩发言。
何大福说:“振兴金陵市经济高见良策有千条万条,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大力培养和造就一大批企业家。我多次说过办好一个企业要有‘三个一’:一个好厂长、一个好产品和一套好机制好方法,其中厂长是最至关重要的。中国政府要向对待荣毅仁一样,提高企业家和厂长、经理们的社会地位、政治地位、经济地位,让更多的荣毅仁式的人物站出来。这样的人越多,我们的国家就越富强。我们当地有一个土话叫‘跩’,书面解释为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政治地位、经济地位。只有让厂长经理们先“跩”起来,才能更多地涌现优秀的厂长、经理,带领大家创办企业,创造社会财富。”。
何大福继续说:“在很多场合下我都说过,有些事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作为一个企业的厂长,一年为国家创利税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但是我新家搞装潢,却要找人拉关系,说装好一点,费收少一点。就这样,还得把各种发票保存好,怕纪委查。事情办过了,住进新居也还整天提心吊胆。这说明我们收入太低,如果我有钱了,装潢这点钱算什么?我还说过:我当个企业厂长,为什么收入不如个体户?为什么不如那些卖盐水鸭的、卖干切牛肉的、卖苹果的?我认为这不合理。堂堂一个大厂长,老婆买菜没有钱,小孩上学没有钱,这样下去,我整天为这些事烦心,哪有心思研究办厂?一个光明正大的企业厂长,过日子还要求人拉关系,求人情找人买便宜货,心术不正的人就会跟人谈回扣,致使干部队伍出现腐败现象,这都是危险信号,可见这个现象要改变。”
何大福又继续说:“我认识一位领导下台前,过年过节土特产吃不了,甚至往外扔,胡乱送给别人;下台的第一年,过年过节还有些不忘旧情的人给他送礼;到了第二年还有少数朋友送送;到了第三年他得亲自打电话开口要了,基本上有求必送;到了第四年打电话时,对方就开始推托,很为难很勉强地送点过来;到了第五年下台干部想想算了,老是跟人家伸手要这点东西难看,而且人家脸色又难看,不如花钱到市场上去买。由此可见,我们的分配制度和政策还不完善、不合理、不公正。我们一辈子跟党干,为公有企业奋斗终身,下台后晚景凄凉,什么道理?因此从这一方面看,分配制度严重束缚了改革开放健康地进行。”
何大福的发言,说得主持会议的唐正书记眼睛一眨一眨的。这何大福他早已领教过他的所作所为了,他仿佛感觉到这个人好象是有点“特殊”味儿,但也仿佛感到此人不象个正规干部的“料子”。虽然他本人已由省委常委升到了省委副书记兼金陵市委书记,上面对改革许多新精神也开始不断深化,改革过程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也逐步被人们接受,但唐正对何大福今天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能接受。他认为这个人观念过激,不象一个共产党干部所具有的崇高素质。照他这个说法,让企业家“跩”起来,那其它各行各业怎么办?那些党的干部就不是“财富”了吗?散会以后,唐正留住了市委组织部刘部长,对他说:“何大福这个人的提拔要慎重,暂时不要动。”原来,根据中央安排要求,各地都要将在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的一批优秀份子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何大福改革事迹突出,将一个手工作坊办成全市重点企业,将原来的市办建邺金箔厂远远抛在了后面,市委组织部已经发现了何大福这个人才,经反复考察,发现他虽然属于“争议激烈”的人物,但主流并没有发现有“重大”问题,于是准备破格提拔他为金东县抓经济的副县长,送他到美国培训一个月也有这个意思。事情一直都还顺利,外面的风声都传出去了,没想到何大福这么一发言讲话,惹起了唐正书记的反感,又一次葬送了何大福升官的机会。
看来,指望各级政府部门主动搞抬高厂长经理收入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了,何大福决定还是“自己提高自己”吧。在金箔厂干部职工中,何大福的名言“靠人不如靠自己”深入人心。他常常教育干部:“过去我当秘书,老是写稿子给领导做报告,因此我老早就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写报告自己做呢?现在实现了;过去我当工人的时候,都是指望人家发工资,每月十号头都跷得高高的,因此我老早就想:我为什么不能发工资给别人呢?现在实现了;过去我当什么干部都是指望别人提拔我,因此我老早就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提拔自己呢?现在我的这个想法基本实现得差不多了。”何大福的这些“圆梦曲”,曾经激励了大批有志者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后来成了当地很有名的企业家。
今天,何大福又一次冒着风险,玩起了“自己提拔自己”的“游戏”,他通过反复测算,大胆提出了一个“按全厂利润3%的标准提成的联利计奖”方案,先在各车间、部室干部会上讨论通过,后在职工代表大会讨论通过。他在会上说:“现在我们厂各车间、部室承包方案都明确了,新的工资奖金分配方案都实施了,效果都很好。可是,我们厂领导怎么办呢?我们与下面承担的责任不一样,分配也应当不一样。但是,总得有一个办法呀。盖着葫芦摇也不是事呀!我们的收入过低了,家庭的生活解决不了;收入过高了,大家也不服气。我们经过测算,按照3%的标准提成给我发奖金,是比较科学合理的。副厂长按我的70%发给”。干部会、职代会一致通过何大福提出给厂发放工资奖金办法。
从1992年起,金箔厂何大福和他的助手们收入大大提高。随着企业的发展,利润的不断增加,何大福从每年的几万元逐步增加到数十万元,成了当地工业战线上带头致富的一批人物。
若干年后,当年那位常务副县长退居二线后,何大福碰到他,对他说:“当年跟你要一千元一月,你说我思想不健康,今天我要跟你要一万元钱一个月了。”副县长连连说:“应该!应该!”
又过了几年,那位副县长彻底退休,何大福碰到他,对他说:“当年跟你要一万元一个月,现在我要跟你要十万元钱一个月了。”副县长还是连连说:“应该!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