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山不转水转。许窝囊这天突然找到我,说原单位效益现在不好,发不出工资奖金想调到我单位工作。对于多年老同事老朋友的意思,我二话没说当场同意了。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还不随便干什么,全听我的。我想了一下,正好我单位招待所一直办得不理想,管理很乱,效益亏损,许窝囊做事认真,人又勤快,我就对他说,就当招待所所长吧,他说行。
办好调进手续,临上任这天,我特地将许窝囊找到面前,对他说:“我们单位这个招待所,为什么搞不上去?主要是管理混乱,制度不严,什么人都能住,住了不给钱。请你去主要就是加强管理,严格制度,今后天王老子来住,不给钱都不行!”
“这你放心!我保证不辜负你的期望!”许窝囊当场立了军令状。
我们单位的招待所共有20多个房间,本来装修还是蛮好的,由于管理混乱,现在我都怕去了。里面脏得不得了,房间用品残缺不全,蜘蛛网满屋顶,地下烟头杂物到处都有,毛巾、枕头、被套黑污污、脏兮兮的。办得不好,客人越来越少。许窝囊一上任,就从抓卫生开始,他带头清理,将招待所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用品都洗涤得雪白干净,连垫床腿用的砖头都三天两头拿出来用水冲洗一遍,整个面貌真有点焕然一新感觉。接着许窝囊亲自制订了一整套规章制度,特别对“好人房”一律煞车,便宜归便宜 ,哪个住都必须交费。在许窝囊的精心管理下,不到一个月,招待所就扭亏为盈了。单位干部职工一致赞扬说,许窝囊虽然没有没干过服务行业,没想到一上手,就干得这么好。面对这种状况,我也乐滋滋的,心想,许窝囊呀许窝囊,干起事来从不窝囊!
这天,我老家来了几位老同学,这几位老同学与我是从小和泥巴长大的,友情特别深。他们每次来我都是热情接待,食宿全包。这次来了,我立马叫办公室秘书先带他们到招待所住下来。谁知过了一会,秘书又把他们带回来了,说许窝囊讲的,要住可以但必须要交钱。他还说,这是你要他这样做的,天王老子不给钱都不给住。我一听脸唰的一下红了,头脑“嗡”地一声,有点不自然。感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老实说,我在要求许窝囊从严管理的时候,并没想过这个制度也包括我在内。这么多年来,我在单位搞了许多制度,订了许多框框条条,虽然嘴上都说个一视同仁,但在内骨里却好像都是为别人订的,自己的许多行为并不在约束范围内。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公开对我发难过,没想到许窝囊这次却当着我老同学面给我难看,我心里有点受不了。不过,我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干部,马上冷静下来,立即从身上掏出200元钱,交给秘书,说:“许窝囊做得对,是我要求他必须这样做的!刚才匆忙忘了,赶快交钱先住下来!”
因为是老同学,不是公务,他们几个的住宿费不好报销,只得由我掏腰包了。虽然钱并不多,但是这件事却在我脑海里转了又转。总觉得在老同学面前,我掏了钱还丢了面子,真有点“窝囊”!但是在公开场合,我还冠冕堂皇,在办公会上,我针对许窝囊这件事,表扬了他好几次。我说:“许窝囊做得好,一视同仁,铁面无私,连我的亲朋好友住宿都做到坚持原则。这种精神值得学习!”每次听到表扬许窝囊都激动不已,工作更加认真出色。后来我的丈母娘来了住宿,他都照收不误。虽然我公开是说,许窝囊这样做是应该的,但在我内心深处,对许窝囊损我面子的事却始终有点不舒服。心想,我们这些当小干部的,来人客往比较多,什么事都自己花钱,我哪有那么多钱?如果什么都自己花钱,那么我们办得的这个招待所有什么意思?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许窝囊,对他说:“老许,这段时间你干得很好,招待所的工作你也抓上去了!我向你表示感谢。现在我们单位还有一个更困难的单位——饲养场,里面一塌糊涂,想来想去只有你去干,才有希望,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说完意思,我用情深意切的样子正面望着许窝囊,尽量不让他看出我内心深处的难隐之情。“行!我说过,我的工作听你安排,只要工作需要,我二话没有!”许窝囊答得干脆利落。
在计划经济时期,社会的所有服务行业,都是有我们这个商业系统来承担的,以至到今天还保留了许多痕迹,饲养场就是这个时代产物,全地区每年老百姓吃的生猪,都有这个饲养场进行调拨,饲养、宰杀、出售。由于属于养猪行业,不能设在城区,只能放在远郊,在那里负责的人远离家,心不定,条件差,工作抓得松,问题成堆。死猪,病猪事件经常发生。我将老许往饲养场一放,几个月没有去问一声看一下,只听说他又干得不错。几十年相处,许窝囊办事我内心里说放心得很。
这天,上级来人非要察看我的饲养场,我只得陪同前往,还没有进屋,老远就闻到一股中药味。一进屋,只见老许的老婆正在煤炉上煎药,一见我们来了,老许老婆突然声音哽塞,泪珠顺脸而下,我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老许胃上长了一个东西,医生说不是好东西,要他立即开刀手术,他说最近太忙,走不开,先吃点药再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老许说你们太忙,不准我告诉你们领导!”
我的心一怔,突然间有点心虚脸红起来,仿佛感到我对许窝囊有了犯罪行为。匆忙之间我快步来到饲养场现场,只见许窝囊一手正搂着一头猪,一手正向猪嘴灌流汁,由于他的精力全部集中在猪身上,对我们的到来,他一点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我望着许窝囊,心中感到十二分的惭愧。许窝囊老婆告诉我,这头猪病得很厉害,老许天天为它灌输畜药,几天下来,病猪好多了。听到此话,我感到老许这时不是在为猪治病,也不是在为他自己治病,而是在为我治病,他正在用他那高大高贵的精神为我这个严重病号灌输一种解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