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全,安徽和县人,祖上世代打鱼。因“根红苗壮”,“文
革”中屡有沉浮,辗转而任江苏江宁化肥厂政工科长。
江宝全黑黑而胖,又笑口常开,貌敦厚而实,多心计。化肥
厂食堂“老大难”,职工啧有烦言,厂党委知其能而托付之。江
宝全亦不推辞,嘁里咔嚓将食堂一劈两半,令职工持统一饭菜票
两处就餐。“人活一张脸”,于是两食堂潜心斗法,各出奇招以
广招徕,不一月而大治。
未几改任厂劳服公司经理,又大治。国家劳动部推广其经验。
县委闻之,有意令其出任江宁金箔厂一把手。金箔厂,资不抵债
一集体企业也。时江宝全正有意化肥厂党委副书记位置,于是大
叫大跳,声称死也死在化肥厂。
不旋踵而竞争失败,江宝全退就金箔厂;然深恨之,称“三
年时间赶上化肥厂”。时化肥厂产值 2000 多万,金箔厂仅 175 万,
人皆笑其轻狂。
金箔厂亦不欢迎江宝全。任命刚下而有两人夜访县委副书记,
称中央正提倡“知识化”,问为何用“小学文化”替下“大学文化”。书记正洗脚,从容问来客是否党员,是否干部,来客点头后,
书记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既是党员,又是干部,为什么不
相信组织,不服从上级?江宝全是县委派去的,就是一尊泥菩萨,
你们也要向他磕头!”二人仓惶遁,归与人言:“江宝全后台不
得了。”
江宝全自忖与书记并无交情,闻之大喜,于是锐意改革,嘁
哩咔嚓将众车间改为分厂,独立核算,承包经营;自己则日夜忙
于酬酢,大宴宾客,饮而醉,醉而口吐狂言;又结交传媒朋友,
大谈“改革经验”。
未几,职代会提出质询。江宝全罪名有三:一曰该抓不抓,
该管不管;二曰不恤艰难,吃喝无度;三曰不干实事,只会吹牛。
江宝全答道:“企业如家庭,父亲与十个儿子捆在一起过,
老子累死,儿子也不舒坦。分厂承包,老子清闲,儿子也有奔头,
何错之有?企业艰难,皆因不适应潮流。客户千里而来,吃饭时
让人家背锅走?说欢迎下次再来,下次谁肯来?产品销售困难,
关键是企业无名气。名气是吹出来的,别人不吹自己也不吹,谁
知你江宁金箔好不好?”
众皆语塞。江宝全遂与分厂厂长约法三章:“一边管一边干,
不能只管不干,也不能只干不管;一边吃一边干,不能只吃不干,
也不能只干不吃;一边干一边吹,不能只吹不干,也不能只干不吹”。
江宝全治厂有四法:一曰“交椅让给能人坐”。总厂一副厂
长兢兢业业无建树,下放分厂当厂长。两年又无建树,江宝全将
其免职,张榜曰:“不是努力不够,而是能力不够”。而一农民
工成绩斐然,立即被聘为分厂副厂长。
二曰:“不能让雷锋吃亏”。烟箔分厂厂长贡献大,江宝全
下令嘉奖,一次奖 4 万元,小房换大房,爱人不必上班,工资照发。
三曰:“一个萝卜几个坑”。除总厂厂长书记外,党政工团
干部必须兼职。党办主任兼机关支部书记、组织委员、纪检委员,还兼厂办工作;原质检、技术两科 5 人工作,改由一名工程师全
部承担。
四曰:“人尽其才”。有四名职工喜欢游山玩水,江宝全干
脆令其结伴公费旅游,但须带上颜料,所到之处必刷“江宁金箔,
国家金奖,金字招牌,豪华气派”十六字。四人大喜过望,眼下
已东边刷到杭州,西边刷到西安,南边刷到广州,北边刷到沈阳。
几年来招致罚款 500 元,而江宁金箔名声远播。
江宁素称“金箔之乡”,还有一金箔厂在龙潭镇。江宝全初
上任时龙潭厂产值已达 2000 余万,江宝全提出“学龙潭,赶龙潭,
超龙潭”口号,龙潭厂领导闻而笑之:“学是应该的,赶是不可能的,
超是痴心妄想。”9 年后江宁金箔总厂产值达亿元,龙潭厂还在原
地徘徊,始服。
江宝全在江宁人称“三不企业家”——“不听话,不正规,
不上路”。江宝全自解道:“我是三是企业家——坚持改革,就
是听党的话;遵循经济规律,就是正规;效益每年增长 50% 以上,
就是上路。”
江宝全爱吹嘘,但屡次吹成功,唯有一次——“三年赶上化
肥厂”——失手,是第四年才如愿以偿,也引起轰动。眼下金箔
厂效益已由全县第 30 位跃居第 3 位,金箔产量、出口量均居全国
第一,并夺得南京市五县四郊第一块国家金牌;中国天安门、独
联体克里姆林宫、美国唐人街、泰国佛寺都用江宁金箔装修;李
鹏总理视察金箔厂,又亲笔写下“金箔之光,灿烂辉煌”八个大字。
江宝全吹牛更有增无减。
吾观江宝全“不事产业”,喜吃爱吹,非“正宗”企业家也,
然“白猫黑猫”,终归一“好猫”,故为传。
王青(原载《经济日报》92.12.9)